我是你儿子_孙睿【完结】(11)

2019-02-24  作者|标签:孙睿

  杨芳告诉杨树林,幸好发现得早,做个手术就好了。

  杨树林被“手术”二字吓得毛骨悚然,杨芳说不要紧,小手术,和剪指甲没太大区别。杨树林还是忧心忡忡,但为了能让杨帆学好外语,拥有一口漂亮的卷舌音,杨树林忍痛割爱,带杨帆去了医院,让大夫将未来会阻碍杨帆发音的多余的舌头切除了。

  为使杨帆免遭疼痛,杨树林请求大夫给杨帆打了少许麻药,大夫说孩子太小,麻药会影响到他的智力发育,杨树林说您稍等,我去去就来,然后到医院对面的百货商店买了一瓶白酒,给杨帆灌了两勺,就这样杨帆在睡梦中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术。

  杨帆被切去舌头的多余部分不久后,迎来了自己的百天华诞。杨芳来庆祝,以一个医护人员特有的敏锐,发现杨帆的脑袋有些怪异,左右不够对称。

  杨树林立即对杨帆的脑袋进行了一番细致入微的观察,并撕下上个月的挂历纸,将杨帆放在纸的背面,沿着他的头颅描绘出一条轮廓线,发现果然有偏差:左侧的曲线弧度略小于右侧。

  杨芳说,这是因为杨帆睡觉总朝一个方向,头颅受力不均所致。杨树林叹息没有照看好杨帆:脑袋不是铁疙瘩,没办法回炉重炼,一边大一边小,多影响孩子形象,长大了媳妇都不好找。杨芳同作为工人的杨树林比起来,在医务护理方面算是专家,她说:要是铁疙瘩反倒不好办,小孩在一岁前脑袋瓜儿软,现在调整还来得及。杨树林说,那太好了,杨帆才三分之一岁不到。

  在离婚之前,杨帆由杨树林和薛彩云两人中倒休的那个看管,如果赶上两人都去上班,那么就由杨树林在上班的路上带给杨树林的二大爷照看。

  老头今年六十出头,头两年刚把自己儿子的儿子照看到能上幼儿园了,小孩一走,老头自己在家待着无聊,幸好杨树林又有了儿子,又能从侄孙子身上找到乐趣了。杨树林下班后再把杨帆接回家。

  现在薛彩云走了,杨树林除了周日外每天都要工作八小时,还要去二大爷家接送孩子,觉得跑来跑去太麻烦,又想每天都能看到杨帆,正好这个时候有人介绍了一个保姆,东北老太太,五十多岁,照看孩子经验丰富,杨树林大喜,便从每月微薄的工资中节挤出一部分,雇佣了这位慈眉善目、但有口音的老太太。

  有人警告过杨树林,看孩子人的口音将直接影响到孩子日后的发音,但一时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杨树林只得叮嘱老太太,不要多说话,把孩子看好就算完成任务,免得日后杨帆说话一口大茬子味儿。

  每日老太太赶在杨树林七点半出门前来他家上班,等他五点半下班回来后离开,如果杨树林上夜班,她也随之调整工作时间。杨树林给老太太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调整杨帆脑袋的形状,让他睡觉时尽量多用右侧触枕,争取早日左右对称。

  每天下班后,杨树林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杨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看看他的脑袋是否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脑袋不是橡皮泥,不能说捏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所以杨树林的心始终悬着,到了晚上也无法安然入睡,每隔几分钟就睁眼看看杨帆睡觉的方向是否正确,确认无误后,才闭上眼睛继续睡,没过几分钟,又要看一下。

  在把杨帆的脑袋睡对称之前,杨树林几乎没睡过一宿好觉,因而导致白天jīng神不振,好几次手里正一边gān着活,一边就睡着了。

  为此领导找他谈话:小杨,组织知道你刚刚离了婚,正悲痛欲绝,但伤心也要有个尺度,不能无边无际,人已经走了,别再念念不忘了,晚上还是要把觉睡好的,以免白天耽误社会主义的建设。

  杨树林心想:社会主义建设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让我儿子脑袋七扭八歪呀,所以他第一次把领导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依然我行我素地晚上不睡觉,白天哈欠连天,眼泡肿得跟金鱼似的,落选了这一年的先进工作者。

  在杨树林的jīng心呵护下,半年后,杨帆的脑袋对称了。

  杨树林沿着他的脑袋在纸上画出的线条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圆形,就像拿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看着杨帆西瓜一样圆滑的脑袋,杨树林终于可以睡一个踏实觉了。

  正因为这晚杨树林睡得太踏实了,以至天亮醒来后,发现杨帆已不在自己身边了。

  他坐起来向地上看了看,除了鞋,一无所有。

  此时杨树林的第一感觉就是,薛彩云回来把杨帆抱走了,但当他下了chuáng发现门的插销划得严严的时候,就打消了这一想法。

  他看见窗户正开着,便想:会不会有人从窗户跳进来把杨帆抱走了,但又一想不会,因为窗框上钉着纱窗,甭说是人,就是苍蝇蚊子想飞进来都困难。杨树林坐在chuáng上心急火燎,视线突然停留在外屋门的窟窿上。

  这个窟窿在杨树林搬来的时候就有了,听说房子的上一任主人养猫,窟窿是供猫出入的,省得这东西三更半夜闹完猫回来在外面嗷嗷叫你给它开门,冬天的时候,在窟窿处挂块帘子,就可挡风避雪。后来这家人带着猫搬走了,把窟窿留给了杨树林,杨树林觉得这无关大雅,还利于室内通风,便一直没管,现在后悔了,认为是谁家的猫顺着窟窿把杨帆叼走了,心想:等找回杨帆,我一定亡羊补牢。

  杨树林先给工厂打电话请假,然后又向派出所报了警。

  不大工夫儿,两个民警出现在杨树林的家里,杨树林向他们讲了自己认为杨帆丢失的可能途径。民警问杨树林,家里的地方都找了?杨树林说都找了,连院子里都找了。民警看了看门上的猫dòng,说,有可能,上个月我们处理了一个案子,有一家孩子被狗叼走,家长没有及时发现,还是邻居看见一条狗正在街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旁边丢着孩子的尿布和玩具,就去问这家家长那些东西为什么乱扔,家长这才发现孩子没了,等跑到地方一看,狗已经逃之夭夭,地上剩余的残骸让孩子家长痛哭流涕。

  杨树林听后打了一个冷颤,警察说你也不要害怕,配合我们录好口供,尽早发现线索,找到孩子。杨树林态度友好地就民警提问的各种问题做出回答,他们将杨树林说的话一一记录,录完口供后让杨树林签字按手印,杨树林拿起笔说,我儿子每天这个时候都该喝奶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地方,可别饿着。这时屋内忽然传来婴儿的哭声,在场的人不由自主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从他人脸上同样惊讶的表情中得知,自己的听觉并没有问题。

  他们顺藤摸瓜,来到chuáng前,俯下身掀起chuáng单一看,杨帆正躺在chuáng下嚎啕大哭——小东西饿了。

  民警问:这是谁的孩子,怎么给搁地上了。

  杨树林喜出望外:这就是我儿子。

  民警问:你几个儿子。

  杨树林:就这一个。

  民警说:你不是说都找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杨树林:这孩子,跟我玩起捉迷藏来了。

  民警不悦:我看是你在搞恶作剧,你知不知道和警察开这种玩笑什么后果!

  杨树林:不敢不敢,我真不知道孩子掉chuáng下了,要不我绝不会麻烦政府,下不为例。

  杨树林给两位民警上烟。民警摆摆手说不抽,杨树林说那就坐下喝口水,说着就去沏茶,警察说你别忙活儿,我们走了,杨树林说着什么急,多坐会儿,民警说你不上班我们还上呢,杨树林说,那谢谢民警同志,我送送你们。

  然后给民警送出胡同口,像老乡送别帮助他们打倒了土豪劣绅的解放军那样依依不舍,就差给他们拎筐jī蛋带些红枣了。

  送走民警后,杨树林gān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来三合板堵住了窟窿。

  杨树林在父亲和母亲之间转换着不同角色,杨帆在他的呵护下茁壮成长,转眼间已经一周岁了。邻

  居都说杨帆变样了,刚出生的时候像个都是褶的包子,现在浓眉大眼、皮肤滑润、人见人爱。

  但是有一点邻居们没有当着杨树林的面说出来,只在背后议论——杨帆虽然长得好看,但并不像他。

  从杨帆的五官中,丝毫看不出和杨树林相近或相似的地方,除了眼睛都是两只,鼻孔都是两个等人类共有的特征。

  不像杨树林不要紧,可杨帆长得也不像薛彩云。

  尽管薛彩云的音容笑貌已经从众人的头脑中渐渐消散,但她的照片还贴在街道的计划生育光荣榜里,王婶特意将杨帆和这张照片做了对比,没有看出两者有任何联系。

  这时王婶灵光一闪,发现杨帆有点儿像和薛彩云跳舞的那个男的,也就是被认为是薛彩云老相好的王志刚。作为邻居中王志刚的唯一目击者,王婶将她的发现讲给了众人,于是邻居们本已销声匿迹的对杨帆身份的怀疑,又死灰复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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