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官记_马识途【完结】(13)

2019-02-24  作者|标签:马识途

  他们正商量着,罗一安赶到公馆来报告,说擦黑的时候,他又在衙门口看到独眼龙进了城,并且走进县衙门里去了,倒像是回到自己家里那么方便一样。

  huáng大老爷已经知道独眼龙进城来了,但是他为什么那么随便进出县衙门?和徐大个、张德行这般人有来往,是不用怀疑的了,但是和县太爷、和陈师爷有没有什么瓜葛,却弄不清楚。猜想起来,这位县太爷可能是张麻子的保护人,坐地分赃的。

  “啊,啊!”huáng大老爷想着,忽然惊叫起来,“难道那天晚上 ”

  “怎么回事?”王特务问。

  huáng大老爷把那天晚上有几个蒙面qiáng盗来他公馆肇事,以及在墙头发现血手指拇印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说:“过了两天,张牧之来参议会议事,我晃眼看到他有个手指拇包着纱布,当时我只感到奇怪,没当回事。现在想来,莫非 ”

  “难说,说不定张牧之本人就是个江洋大盗,不光是窝藏了独眼龙、张麻子一伙。”王特务的脑子也很灵的。

  “那么,这一台戏就更好看了。”huáng大老爷冷笑地说,“这一回要钓大鱼了。”

  话又说回来,独眼龙那天晚上带了两挺机枪,偷偷进了县衙门去见张牧之和陈师爷。张牧之见了很欢喜,问独眼龙从哪里搞来的,独眼龙说了缘由。陈师爷却在心里打鼓:“这种新机枪,就在这个县里找遍了,也找不出十挺来,这个于子怎么一个人就抓住了两挺?既然抓住两挺机枪了,还怕三五十个拿烂枪的团防队来攻打吗?为什么要向西山退呢?”

  “嗯,这里有鬼。”陈师爷说。

  “啥子有鬼?”张牧之问。

  等陈师爷一说出他的道理,张牧之也警觉起来。问独眼龙:“这个于子现在在哪里?”

  “我把他们连机枪一起带进城来了。”

  “咦?”张牧之吃惊了,“你和他又不熟,咋个可以带他们进城来gān这样的大事呢?”

  陈师爷当机立断:“赶快去把他们弄进衙门来,先软扣起,审问他的来历。”

  独眼龙马上要出衙门回客栈去喊于子他们四个人,张牧之叫住说:“你对于子说,要他来取回机枪,还是由他们使用,熟一点。”独眼龙点一下头,便出来了。

  独眼龙来到客栈,正巧于子刚翻墙回来睡下。他装着睡熟了,独眼龙掀了几下才把他叫醒,告诉他要带他们去取机枪。于子当然高兴得很,机枪又由他来掌握,huáng大老爷就放心了。

  他们四个跟着独眼龙走到衙门口,于子没有想到居然径直就走进县衙门里去。也好,就跟进去,看他们gān啥子。这倒是一个好向huáng大老爷领厚赏的报告材料呢!

  独眼龙把于子四个人引到管牢房的张德行那里,进了内院,咔嚓一声,黑牢大门关上了。于子吃了一惊,问独眼龙:“咋个把我们弄进这里来了?”

  独眼龙笑着说:“你不晓得这种地方就是我们常进常出的地方?这是不要钱的客栈嘛。”

  “老哥,你莫开玩笑哟。”于子说。

  “哪个给你开玩笑了?”张德行说,“独眼龙本来是我的老相识。”

  “介绍一下。”独眼龙说,“这是张哥,我们进城gān大事,借你这个不查户口的客房住一下,你好好招待他们吧。”说罢,他自己走开了。

  “哦。”于子明白了,要说安全,这里真叫安全呢。

  张德行给于子安排一个房间,给其余三个人安排另外一个房间。然后,张德行布置一下,带一个人走进于子房里去,笑着对他说:“我把话说在前头,进我这个客栈来的,第一要说老实话。你是哪里来的?到独眼龙那里gān啥子的?”

  “这个,”于子有点诧了,“这个 我原来在南山拉个小棚子,到西山是去投奔独眼龙,还带去了两挺机枪。你问独眼龙去嘛。”

  张德行说:“独眼龙叫我问你呢。你拜的哪个的门?你的新机枪是从哪里搞来的?”

  “咦,张哥,”于子说,“不看朋友面子啦?你放我去找独眼龙来给你说伸展嘛。”

  “你想得倒撇脱。到了这种地方,话不说明,就莫想出去。”张德行变脸了,对一块儿来的那个大块头说:“伙计,拿开嘴的家伙来。”

  于子还想坚持,独眼龙带进来一个于子的人。独眼龙说:“不用问他了,他的伙计都说了。”

  带进来的那个人说:“于子,说得脱,走得脱,我是遭不住,说了。”

  于子一下蔫了气,低下了头。只好一五一十说了。但是今晚上他翻墙出去向huáng大老爷报告的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没有说。

  当独眼龙问明情况,到后衙去向张牧之报告的时候,张牧之说:“好险,要是打起来了,他们拿两挺机枪在我们屁股后面烧我们,那不把屁股烧焦了?”

  正说着,陈师爷带进一个人来,是在西山留守的兄弟伙,从西山连夜赶来的。他报告说:“我们前脚才下山,他们大队人马就围攻上山来,扑了一个空,现在正在搜山。我是钻空子跑出来的。”

  张牧之把独眼龙审问于子的情况告诉了陈师爷,然后分析说:“看起来他们还不知道我们钻进他们的老窝子里来了。我们要在他们的大部队没有回城以前,把县城给他端了,然后走路。”

  陈师爷想得更远些:“也难说他们在西山扑了空,不估计我们避实击虚,端他们老窝子来了。再说这于子进了城,未必就那么老实,没有通风报信,总之要快!”

  “好,明天晚上就动手。”张牧之决定了。独眼龙下去准备去了。

  陈师爷说:“我看不要硬端,还是生个法子,把huáng大老爷请到县衙门里来,随便捏造他几条罪状。这样轻而易举,不费一枪一弹。”

  “好,你明天到他公馆去请他,就说请他后天到衙门来议事,研究进西山剿张麻子的事。就说别的绅粮们也请了。”

  陈师爷“嗯”了一声,出去了。

  再说huáng大老爷这一头。

  第二天上午,独眼龙以为明后天就要回山了,带来的鸦片烟今天要拿去卖了才好。于是派两个兄弟伙,挑着这两担鸦片烟到牙行去卖。牙行的人一见那烟土,就明白来路,马上报告了huáng大老爷。huáng大老爷马上派两个得力的人来牙行,对这两个兄弟伙说:“这烟土huáng大老爷买了。但是要送上府去让他老人家过目。价钱好说。”

  这两个兄弟伙不明底细,只要能出手,管他是谁呢。于是挑起担子,跟着来人走进huáng大老爷的公馆,挑进后堂。huáng大老爷一看,正是他派人送到西山让张麻子抢去的假烟土。他说话了:“烟土再多我也要,再贵我也收,但是要是好的。”

  “都是上等好南土。”来人拿出一块来送给huáng大老爷看。

  huáng大老爷叫人拿刀来切开看。当然正如原来设计的那样,一刀切开,只见外表薄薄地糊上一层烟土,内里却是一包烂糟黑膏子,根本不是烟土。huáng大老爷马上就变脸了:

  “哈,原来是骗子,你们就老实招认了吧!”

  那两个兄弟伙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么一回事。怎么独眼龙先前一句也没有jiāo代这是假烟土呢?抬来的时候连一块也没有打开看过吗?当然,他们不能招认是从西山寨上带来的,更不能露出这是抢来的。只能硬着头皮承认自己是鸦片烟骗子,并且挖空心思编造出一个鸦片烟骗子的故事来,说他们原是在山里的鸦片烟贩子,后来学会做假膏子骗人,就变成鸦片烟骗子了。如此,等等。

  huáng大老爷,还有那个姓王的和姓李的两个特务也在场。他们似笑非笑地听着这两个处境十分尴尬的老坎,在行家面前编造实在不高明的骗子的故事,简直是一种享受。但这是多么残酷的享受!就像一个凶恶的猫儿逮住两只小耗子,故意玩弄,让它们做徒然无效的逃跑,然后又一爪子抓回来,慢慢玩弄,一直玩弄厌了,才一口吞掉它。

  huáng大老爷开口了:“你们这个骗子的故事编得实在不圆满呀!”

  姓王的打了一个哈欠,说:“简直把人都听得要打瞌睡了。你们两个还是老实招了吧,老实说了,huáng大老爷不仅不杀你们,还有赏哩!”

  这两个人当然坚持他们已经说过的故事。姓李的威胁说:“你不要以为把你们莫奈何,这公馆里什么都齐全,你们想坐牢,有旱牢、水牢、站牢;你们想死,有枪打、刀砍、绞索绞;你们想尝刑法的滋味,这里更是五味俱全,什么样式的都有,看你们自己选择吧!”

  他们还是坚持着,绝不吐出西山寨的真情来。huáng大老爷却既不威胁,也不利诱,只是冷冷地说:“你们不说这假烟土是从哪里搞来的,我倒可以替你们找出证明来。”他说罢,就叫人:“给我去搬几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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