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晨钟:少年康熙_凌力【完结】(5)

2019-02-24  作者|标签:凌力


, .写! 给我立刻写!'
太皇太后用责备的目光向玄烨示意,玄烨全没看见,骂过太医、回身就奔冰月榻前。
冰月手脚忽然一哆嗦,嘴里含含糊糊嘟浓: 热呀!, , 火烧身上来了: 一 说着就抽搐起来。赤红的面色转青,脖颈紧张地挺着.,半睁半闭的眼睛看着翻白了。众人一片惊慌,哭22
的、喊的、叫的、揉搓的,一个个失了主意。几个看妈冲上去掐人中捏手脚,乱作一团。
玄烨突然从乱哄哄的人堆里蹿出去,一边跑一边脱龙袍。太皇太后一眼瞧见,忙命看妈跟着。不一会儿就听看妈在门外大呼小叫:
哎呀万岁爷,您这是十什么?不能脱呀!'
万岁爷冻着可怎么得了!'
老太后不放心,正要出去瞧瞧,玄烨一路嚷着跑回来: 闪开:都闪开!'
众人吃了一惊,只见皇上只穿件贴身的月白绸衬褂,冻得腮帮泛青、嘴唇哆嗦,自管飞跑到冰月chuáng边,一把掀开锦被,双手用力抱起烧得浑身滚烫的月妹妹,紧紧贴在自己凉冰冰的身上,还特意把冰冷的脸蛋贴紧那热得如着了火似的小脸,一一他是从chūn寒中取了凉,回来为月妹妹退高热!
众人明白过来,望着两个小人儿,全都愣住了口被高热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冰月,骤然遇冷,神奇地停止痉挛,可怕的抽搐缓解了。玄烨感到妹妹像角弓一样紧绷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渐渐柔软,非常高兴。冰月的高热吸尽 了他身上的凉意,他开始觉得热了,便吃力地把冰月放回chuáng上,转身又往外跑。看妈一把拽住:
万岁爷,不能啦!保重龙体要紧! 一
你少管! 玄烨甩脱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待他一身冰凉地跑回来再抱冰月时,惊异地看到,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太妃以外,所有的人都跪下,冰月chuáng前五颇六色,密密麻麻一片。
皇上天恩厚德,奴才纵然肝脑涂地也难报答 安亲工23
频频叩头,语调呜咽。
皇上是天下之主万民之父,千万保重 苏麻喇姑也在不住请求.
求皇上着袍:'
求万岁爷添衣! '
四面都是忠咸的面孔、深受感动的求告。玄烨对这场面很觉意外,疑惑地看看祖母。老太后温厚地笑了 ,说, .皇帝虽然年幼,却具佛心,笃于亲情友于弟妹,是仁爱之君,谁不感泣?只是,退热去病,还有太医和看妈们经管.皇帝可以放心了。
果然,几名看妈已经端来了凉水和冰块,退热效果显见比自己这一时冒出来的笨法子qiáng.玄烨也就顺从地放开冰月,任听她们摆布昏昏沉沉的小格格。
太皇太后嘱咐几句,心事重重地出了中堂。皇太后、皇上和安亲王陪着出来。老太后轻声说: 皇帝和皇太后去吧。 玄烨仰脸看看祖母和伯父,赶紧拉了太后又回冰月屋里去了。仿佛感到什么,进门前他又偷偷回头看了着。
沉默片刻,太皇太后直截了当地问: 你于。 一了苏克萨哈?' 岳乐就地跪倒: 奴才一时按捺不住 辅臣屡兴大狱,压制汉人士子,奴才深恐bī出大事,于朝廷不利.不过训诫几句,他却出言不逊,有意冒犯 一
太皇太后伫立不动,没有表情的脸仿佛佛皇甲呆板的神像。静了好一阵,说出的话也带着无法形容的冷气: 朝廷的事辅臣该管。汉人原本气傲.惯得太厉害,一也不成!'
岳乐心头 咯瞪 一跳,鼓足勇气提醒道: 老佛爷,得人心者得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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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脸颊掠过隐隐抽搐,声音更轻。 ' ,仿佛在问自己: 得汉人心还是得满人.合?以目下情势而言,孰轻孰重?' 岳乐随日接答: 满汉一体,国家才能太平昌盛 满汉一体,谈何容易: 太阜太后摇头,叹息一声, 为政必须刚柔相济。先皇帝过柔,理应以刚补正。
岳乐吃了一惊:这么说来,近年兴的几桩大狱,是太皇太后默许的了?他心里阵阵发寒。
太皇太后复又显出倦怠和苍老,眼角聋拉下来,声调也欠了底气,但说出的话仍很bī人: 岳乐,辅臣奉先帝遗诏摄政,诸王亲贵不得gān预。
岳乐怔了怔,不由抬头看了这位婶母一眼。这位婶母用更微弱低悄的嗓音,说出一句更令人心悸的话:
难道忘了多尔衮① ?
岳乐葡伏着再不敢出声,背上凉爬咫地沁出一层冷汗。他静候下文,因半晌无动静而抬头看时,她已经走了。太皇太后回到寝宫,倚着炕上的靠枕喝茶,视而不见地盯着八仙桌上一盘金huáng色的佛手出神。后来她放下茶盏盼咐: 叫小福子。
玄烨的rǔ母领班孙氏,在宫里的名字叫小福,立即应召而来,跪在老太后脚前,恭听着平稳慈和的问话:
小福子,这些月子皇帝晚间睡得可香?'
回老佛爷,睡得香,吃饭不香。圣母皇太后天行,皇上心里太苦。 孙氏回话意思明白、态度得体。
T 顺治初,皇帝年幼.
①多尔衮以叔工摄政。顺治帝亲政后,定多尔衮谋逆罪,夺溢削爵.并彻底清除其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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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点点头,又问:' 近日没有给他沐浴吗?' 回老佛爷,大丧之后,刚浴过身。
.哦。你看他 长成了吗?'
回老佛爷,还同小时差不多,没大变。
嗯 你去吧。
天色完全黑下来,太皇太后还坐在那里,也没叫七灯口她心里还在翻腾。辅臣和安工的官司、政务国事此刻都已撇开,她只想着那个叫人无法捉摸的小皇帝。方才他楼抱冰月看来是孩子气,并非情窦初开,教人略略松了口气。但这孩子好像比他父亲更古怪。他身上仿佛附着好几个人:这一个聪明好学,那一个顽劣异常;一忽儿诚笃仁爱,一忽儿又骄横十足蛮不讲理 一这位嗣天子.日后能够受天命负大任吗?
为同一原因心神不安的,还有一位,安亲王岳乐。老太后的话再明白不过,他已决意辞政。决心一下,许多烦恼顿时消失,大有从泥潭拔脚而出的轻松之感。但心头总是牵牵挂挂放不下。因为今天见到的皇上,和他心目中的神童三阿哥全然不是一个人,怪僻得叫人害怕!想想他跺脚骂人时bào矣的眼神、搂抱冰月时不顾一切的呆气,岳乐很担心;将来他能是一位有道仁君吗?
五天以后,岳乐再次应召人宫。
走近冰月住所,一片盈盈笑语,和着杨柳chūn风阵阵飘来耳边,他悬着的心放下了。
果然,裹得严严实实的冰月已靠坐在堂屋南炕毡垫上了,小脸苍白,两颊消瘦,眼睛显得越发大越发黑,看上去弱不禁风,jīng神倒还好。 玄烨挨着冰月坐在炕桌边给她剥瓜子。太皇太后、26
皇太后和几位常来的福晋,都按各自身份,坐在太师椅、扶手椅、瓷墩、方凳上,说笑得正有劲,岳乐到来也没打断她们的兴致。见了家常礼,看了女儿的气色病情,岳乐也坐在一旁听她们闲谈。
那位能说会道的老福晋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一件被宗人府经历司错判的盗案。听着听着,玄烨发议论了:
这主事的真笨!哪儿用得着费这么大周折!'
太皇太后瞅他一眼: 小小年纪,别说大话 。
玄烨不服: 老祖宗等着瞧,日后我要是断案子,决不这么糊涂!但凡用心思多想想多瞧瞧,那明察秋毫也不难!' 太皇太后笑笑: 叫你说的 好吧,我来考考你。 考我? 玄烨兴奋得蹦起来,跑到祖母跟前摇晃她的胳膊, 老祖宗,快出题呀!'
老祖母略想了想: 岳乐,你先把皇帝领出去。 伯侄两人一出堂屋,那沉重的镂花红门就轻轻地闭上了,里面只透出几声轻笑,一句话也听不清。玄烨笑着对岳乐扮了个鬼脸。
门开了,人人脸上带笑,用好奇或诡秘的目光望着玄烨。他坦然受之,自信地扬着脑袋: 老祖宗,快讲吧,什么案子?' 太皇太后指指茶几上的几个jī蛋壳: 给冰月煮的两个茶叶蛋,叫这屋里的 了 头偷吃了。你来断一断,谁偷吃的? 一冰月,不许给哥哥递信儿! '
屋里 卜几个丫头,玄烨不厌其烦地一个个问过去: jī蛋是你吃的吗? 谁想这些丫头们一个个全点头,或含笑或羞怯或害怕,都承认自已是偷吃jī蛋的小贼。
问过一遍,玄烨立在屋当间不响了。老太后笑起来:到底27
还是个孩子,略出点花样就发悟。众人也笑了:趾高气扬的小皇上还是叫太皇太后给考住了。
玄烨眼睛一亮,闪出两朵活泼泼的光彩,盼咐受审者: 听着!你们每人端一盏水,挨个儿到我这。! 来,瞧我给你们断案 一看妈,拿个瓷盆搁我眼跟前!'
丫头看妈们忙起来,主子们看得更有兴趣了。头一名宫女跪到小皇匕跟前,他得意洋洋地说: 漱日!吐到盆里!' 大人们 哗 地笑开了,笑声中洋溢着赞叹:好个聪明孩子!今年还不到十周岁呢!
太皇太后身边的小宫女云妞儿漱口水一吐,玄烨就指定了她: 是你{瞧这些jī蛋huáng!'
小贼 审出来了,福晋们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跪贺, 二次词说了一大篓。两宫也十分高兴,吩咐晚膳给玄烨加几品克食,以示奖励。连小冰月一也笑眯眯地说: 三哥哥,小红马香荷包我明天就给你绣好!'
众人又说笑一会儿,冰月看看倦上来,倚着玄烨,一副小女孩儿娇弱不胜的样儿,不住打哈欠。太皇太后说: 咱们走吧,冰月该歇歇了。岳乐,你再坐坐。
老祖宗,我也再坐坐。 玄烨接口说。
好吧。只别烦你月妹妹,让她多睡会子。你也早些回书房,别误了念书。
书都带来了,跟月妹妹一块儿念。
好,好。 老太后笑着说着,扶了云妞儿起身,皇太后和福晋们簇拥着一起走了,屋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 .阿玛, 冰月竭力张大困倦的眼睛, 你也跟三哥哥一样,坐炕边来说话给我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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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乐顺从地坐到炕沿上,自然远出一尺多,他不敢与皇I - - 比肩。冰月背倚着缎靠枕,小手无力地搭在织福字明huáng锦绣扶手上,好一位雍容高贵的小公主!半睁半闭的眼睛看一眼哥哥又着一眼阿玛,听他们说不到五句话,就甜甜地睡着了。伯父和侄儿于是说起别的、怕吵醒冰月,小声细气,如说悄俏话:
.王伯,你真抽了苏克萨哈俩嘴巴? 玄烨一脸兴奋。 皇上也知道了? 岳乐惊汾地看看玄烨。
用哪只手抽的?这只吧了 玄烨一把捉住伯父的右手扩 嘿,多么大,多么有劲!准把他那臭脸抽肿了!'
毫不掩饰的痛快.令岳乐心头一动: 皇上不熹欢他丫 玄烨就势蹭到伯父身边,凑上去咬耳朵:' 我最恨他啦!笑面孤狸,一肚子的坏水: 他不让我淘气,我偏淘!他越想管我,我越不让他管!'
皇上你 , 为什么呢?他是奉遗诏辅佐皇上你的呀少 谁希罕!我父皇龙兴中土,混一六合,功业同于开创,是明君英主,他竟领头不给谧 高 字!他处处露脸出头,贬低我父皇、违逆我父皇生前的治国之道。 别当我是小孩儿不懂事。我是嗣犬子,是我父皇的儿子!'
听着这不似九岁孩子的话由清脆的九岁孩子的嗓音侃侃吐出,岳乐心中一热,眼睛湿润了。无论是出于小男孩儿对父亲的崇拜爱慕,还是出于未亲政的幼年皇帝的自尊,他这番话终究廓清了岳乐胸臆间的那团迷雾:他依然是那个小神童三阿哥{岳乐一阵轻松,不由伸出臂膀,把小侄儿紧紧搂了一下,但立刻意识到白己失礼,连忙放开,小声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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