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 作者:柳寄江(六)【完结】(40)

2019-02-24  作者|标签:柳寄江 宫廷侯爵


  庭前的垂柳青碧,阿顾坐在窗前,青丝堕马,一身银白色衣裳清冷雍容,自接受和亲之后她一直维持着这等清冷风貌,从前大周河北尚未开战安享郡主尊荣的时候如是,如今被禁闭在朝华居中依旧如是。似乎唯一的区别便是比从前越发清瘦了一些。抬头瞧见了蕊春,一双眸子顷刻之间肃默起来。
  “哟,”蕊春给阿顾道了一礼,“妾身给郡主请安。”自顾自的起身,巧笑道,“好一阵子不见,郡主生的越发美了,这模样就连奴婢瞧了都心生喜欢!”
  阿顾闻言微微一笑,“在范阳的大周数百人x_ing命铺成了赵娘子如今的显赫舒心日子,不知道赵娘子每日午夜梦回的日子,可曾想过昔日同僚死不瞑目的眼神么?”
  蕊春闻言微微变色,扬高声音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从前在行人司过的不过是提着脑袋卖命的事情,如今到了将军身边,将军宠我,疼我,让我过上以前想到不敢想的荣华富贵日子。我想要保住如今这等日子,难道竟是不该么?”她目视阿顾,恶意一笑,“郡主如今落到这等地步,皆是因为周帝心狠,不顾血脉亲情的缘故,你竟还护着他么?”
  阿顾闻言面色亦是微微一变,“嘭”的一声合上手中书页,“这是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蕊春唇角泛起笑意,“郡主也知道,我曾在行人司效命,也曾知晓从前一些旧事。其中有一件秘事,不知道郡主是否有兴趣。”
  阿顾闻言心中一沉,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沉声问道,“什么事?”
  蕊春掩口一笑,“神熙二年正月初二,延平郡王姬璋星夜赶回行人司。”她含笑住了嘴。
  “正月初二,”阿顾念了一遍,潜心回想,正月初二是宫中举办宗亲宴的日子,那是她回长安后第一年,她在宴上见了很多个第一次见的宗室中人。其中就包括延平郡王姬璋。
  “郡主应当知道,延平郡王是掌管行人司的宗室郡王,当日参加了宗亲宴,出宫之后连王府都没有回,星夜赶往行人司衙门。”蕊春张着鲜红的红唇,轻轻道,“他这般赶回亲手操作,不敢丝毫假手他人,不过是为了烧毁一份天册五年的司存消息。行人司存档库中旧年留存消息只有一份,他亲自烧掉了,便以为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消息。他却没有想到,当年在他面前捧火盆的那个行人司的小丫头,瞧见了火盆中残卷上的字迹,悄悄的记下来。十年以后,那个小丫头离开行人司,改头换面进了郡主府,后来被陶姑姑遴选出来送到郡主您跟前服侍。”
  阿顾听着蕊春婉转说着旧事,心中y-in影愈来愈是深刻,有心想要探知真相,却又不知道这份真相揭露出来,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听着自己的绷紧的声音问道,“什么消息?”
  蕊春嫣然一笑,“那道残文我记忆深刻,还记得,我念给郡主听听:”
  她瞧着阿顾,殷红的唇色一张一合,一字一字吐口道:“……十月乙丑,于湖州一顾姓人家发现一女童,疑为当年延州丹阳主之女也!”
  
  第218章 三三:叠扇放床上(之亲征)
  
  阿顾闻言怔了片刻。自己早年失踪,确实是为行人司查探踪迹,随后再接回长安,此事自己早就知道。若当真如此,有何必要让延平郡王星夜前往行人司烧掉资料?
  等等!
  阿顾愀然变色。
  ——天册五年。
  自己在湖州顾家摔下假山一场悲剧,是天册六年间的事情。
  阿顾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登时浑身颤抖:若当真如蕊春所说,行人司天册五年十月便秘密查访到了自己的下落,大可将自己接回宫中,为何竟在长达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丝毫动静,放任自己在顾家受苦,最后竟至跌下假山,双足再也不能站立行走,酿成了自己此生最大的遗憾。
  那一年,梁七变带人前往湖州接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犹如天人一般,将自己拯救出了顾家的泥潭之中。她一直以来心中感念姬泽恩情,若非他费心命人寻回了自己,自己早就死在了江南湖州,哪里还有x_ing命享受与阿娘的母女重聚之情?因着这份感激之情,就算后来世事反复,姬泽命自己和亲,远嫁孙氏远离故土,她虽然心中怨怼伤感,却也没有真正恨过他。
  自己的x_ing命都是因着这个人所救,如今虽受了一些苦楚,但到底还能好好的活在世上,享受着生命的阳光雨露,又怎么能狠心去彻底怨恨呢?
  事到如今,阿顾捂着额头,面色苍白若是自己之前所有的认为都是错的,自己该当如何?几乎觉得自己的所有被颠覆,唇儿白到极致,挺直腰肢道,“我有些不舒服,赵娘子若无旁的事,便先回去吧!”
  “郡主素来聪慧,想来已经识破其中关键。”蕊春瞧着阿顾吟吟笑道,“行人司天册五年便寻到了郡主下落,”目光微微一转,落在阿顾虚弱无力的双足之上,带着一丝恶意的窥伺,“众人皆知,郡主的足疾是天册六年落下的,若是当初圣人肯在初得闻您下落的时候就派人将你接回,您便是不至于落下足疾,如今可以康康健健的活着,不必忍受身体虚弱的折磨和旁人的目光。如今您身上的苦痛,都是圣人带给你的!”
  “你骗我,”阿顾捂着耳朵歇斯底里的喊道,“只你随口一句话,我凭什么信你说的是实话,不是随意编出来骗我的?”
  “原来郡主竟是喜欢自欺欺人呀,”蕊春掩口笑道,“自然,当年的那一纸文书已经烧掉,此后人世间再也没有明证能够证明当初圣人寻到你的时点。郡主若是愿意,自然也可以掩住了耳朵,当做我说的都是假话。继续做着自己是姬泽心爱妹妹的美梦。可是您自己心里清楚,”面色微微一板,“今*你既听了我的话,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疑虑?这等疑虑就会如同毒蛇一样钻入你的心中,日日夜夜啃啮着你的心灵,不能安眠,这方趁我的愿呢!”
  阿顾只觉自己浑身颤抖,用力执起案上的砚台,向着蕊春狠狠砸过去,“你给我滚!”“郡主,”砚秋上前扶住阿顾,眼泪俨俨留下,转头朝着蕊春吼道,“你向郡主说这等话,究竟想要做什么?“蕊春瞧着阿顾痛苦的如今痉挛模样,仰头哈哈大笑,面上不自觉坠满了泪水,“瞧着你这般,我就心满意足了!”傲然道,”想来宜春郡主这时候怕是不想见我了,不用你们赶,我自个走就是了!”
  阿顾伏卧在砚秋怀中,身子颤抖如同打摆子一般。
  “郡主,”砚秋生出一丝心痛之意,连声劝道,“蕊春如今入了魔障,她的话您能信几分啊?可别被她欺骗了去。”
  阿顾痛苦不堪,蕊春的说法太过真实,自己竟忍不住信了几分。便是因为信了,方肝肠寸断。这些时日孙府的冷待威逼不能伤害自己一丝半毫,蕊春的只言片语却将自己伤害的遍体鳞伤。这个世界上最能够伤害你的,不是敌人的风刀雨箭,而是来自你爱的人的痛刺。
  阿顾泪光模糊中眼前泛起一道白光。
  默念道,九郎,九郎。
  这些时日,就算独身一人远至范阳,被孙府困禁,生活困苦,连x_ing命下一刻都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内心深处怨怼姬泽之余,也忍不总会升起一丝为其辩驳的念头:他是一国之君,为臣民思虑本是肩头之责,牺牲了自己也只是迫不得已。如今之世事虽然痛苦,可至少在最初始,他们彼此间的情分却是真诚明亮的。到了如今方明白过来,原来最初始的时候是虚妄。她从来都是他眼中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只在适合的时候投在棋盘上适合的地方,出胜制兵,至于这颗棋子的喜怒哀乐,他从来也没有在乎过!
  ……
  北园思过堂堂风惠畅,孙沛恩一身宝蓝色团花锦袍,立在风口之中姿态悠闲,适才朝华居中发生的事情自然很快也就之情,不由叹道,“竟还有这等事情!没有想到,顾氏从前竟有这等惨痛!”
  蕊春伺立在一旁,唇角泛起嘲讽不屑的笑容,“对付不同人要用特定的武器。对于宜春郡主而言,这件秘事方是最能够刺痛她的刀剑了,可谓一剑封喉,再没有这样更能让她痛苦的了!”
  孙沛恩转头瞧着蕊春,“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要选择对郡主吐出此事,”打量目光犀利,“你本来可以将这件秘事一辈子藏在心底,闭口不言,如今向顾氏说了出来,怕是顾氏如今恨死你了!”
  蕊春闻言微微低头,明亮的天光将她的脸颊照的透明,伸手抚摸在腹部上,“她害了我的孩子,”手掌抚摸动作温柔,面颊凝出了一个痛苦怀念的滋味,“这个孩子在我腹中时日很短,他在的时候我其实也没有觉得多么喜爱,可是失去了后却觉得好像丢掉了半条命似的。我这个做娘的,总要为孩子做一点什么!”
  孙沛恩微微动容,将蕊春拥在怀中,“春儿,别难过,咱们日后自然会有很多孩子的!”
  蕊春伏在男人怀中,背脊微微抖动,过了许久之后,方重新抬起头来,绽放笑意,“宜春郡主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身体,平身最恨之事便是当年跌伤医疗不及时以至于不能行走。如今得知此疾却是因着大周皇帝之由患下,心中定是恨死姬泽了。若您这时候再去朝华居垂问,想来她便定是向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孙沛恩闻言哈哈大笑,“如此我就多承春儿的情了!”
  贞平四年九月,河北军行至冀州附近,河北王孙炅为了振奋叛军士气,在冀州城中称帝,立国号为大燕,是为燕帝,立长子孙沛恩为安王,幼子孙沛斐为庆王,大举封赏周身开国群臣。一时之间,河北叛军士气大振。
  范阳寂静的朝华居中,阿顾独自躺在屋子中床上,今日得知的事实犹如颠覆了她从前整个人生的认知,她闭着眼睛,好像听见身体思维再重塑,在碎裂到极致之后重新拼凑起来一个全新的自己。初生的太阳重新升起在东天之上,洒下明亮的光辉吻上窗纱,白昼如同从前一般模样。
  “参见将军,”朝华居门外传来侍女拜见的声音。阿顾回过头来,瞧见孙沛恩一身甲胄入内,朝阳照在他的身后,竟也显出几分威风凛凛的气势来,“郡主,”他颔首点点头,“父亲日前来书宣召我带兵往冀城,我即将出征,过来瞧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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