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 作者:柳寄江(四)【完结】(57)

2019-02-24  作者|标签:柳寄江 宫廷侯爵


  阿顾被姬泽责骂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忍着方泛红的眼圈没有落下泪来。
  漱玉堂帘子打起,一名玄衣青冠、身材微丰的中年内侍入内恭敬禀道,“大家,此婢始末奴婢已经是查清楚了!”
  姬泽道,“既如此,你就禀来吧!”
  青冠内侍应道,“是。……那小婢姓蒋,是公主府家生,因着还算伶俐被选到顾娘子府上,去年十一月上,大家在东市与顾娘子偶遇,召了顾娘子一道在长生食肆用膳,其时此婢随在顾娘子身边,第一次见了大家的面,许是此时生了心思。今年二月里,此婢曾在回家之时,偷偷往坊中药肆里购买了一包合欢散。”声音柔和清润。
  青冠中年内侍不是别人,乃是内侍少监马燮。内侍省共有两名内侍少监,叶三和日常伺候在皇帝身边,权柄煊赫,便是政事堂的相公在这位少年阿监面前,也需得和颜悦色,不敢随意肆言。另一位少监马燮却少有露面,只知道暗地里执掌行人司,司查天下消息。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位貌不惊人,声音清润的中年内侍。
  阿顾坐在一旁,听着马燮娓娓的叙述明细瑟瑟今日之事始末,只觉得面上羞愧,下不来台,险些要寻个缝钻进去。
  姬泽转向阿顾问道,“可明白自己哪里地方做差了?”
  阿顾羞愧道,“瑟瑟行出今日之事,早有根源,阿顾身为主子,小半年时间里却始终没有察觉,确实是做的差了,阿顾知错!”
  姬泽淡淡一笑,道,“此婢竟然生了这等心思,平日里头定有迹象显露。”扬声吩咐,“将顾娘子身边的人都宣进来。”
  梁七变应道,“是。”
  过得片刻,赖姑姑和红玉、碧桐几个大丫头心惊胆颤的进来,伏跪在漱玉堂地上,轻声参拜。
  姬泽伸手扣着手腕,问道,“这小半年时间里头,那贱婢可有什么反常?”
  赖姑姑等人目中泛出一丝讶异之色,纷纷仔细回忆,“……瑟瑟有一段时间确实是心不在焉的,日常伺候时常出错。奴婢等只以为她身子不好,着实没有想到,她竟存了这等心思……”
  姬泽神色微微显出不耐烦之意,追问道,“可还有什么旁的显著迹象?”
  绣春皱眉回想片刻,胆颤的抬起头来,“奴婢想起来了!”
  她战战兢兢的回答道,“今年四月那会儿,瑟瑟曾经问过奴婢,皇后娘娘是什么模样的。史上可曾有过低贱出身的奴婢。奴婢说汉朝的卫子夫便是舞姬出身为皇后。瑟瑟听了很是心动,一个劲儿追问我卫子夫的生平……”
  阿顾坐在一旁听的脸色一阵羞愧,卫子夫多年伏低做小,取代陈皇后登上武帝皇后宝座,时人咏唱,“生女无怒,生男无喜,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瑟瑟问及卫子夫,可见得她心中存有怎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妄念。她身为春苑的主子,身边经常进出内室的二等丫头出现了这么大的异样,竟是毫不知情。
  马燮侍立在堂中一旁,瞧着殿中景象,垂眸静立,掩饰去心中惊涛骇浪。
  姬泽少年帝王,身怀宝器,似瑟瑟这等事情,每年里如何不是时常发生个一二起的?如不是为了阿顾,瑟瑟这等贱婢便是打杀了都嫌弃脏了地方,如何配的上帝王这般亲自问询?似如今这般抽根究底的追询,不过是为了教导顾娘子御人手法罢了!
  他执掌行人司,日常皆隐在暗处,没有常进宫伴在君王身边。偶尔也听闻过顾娘子的些许消息,知道这位顾娘子在大家面前颇有脸面,但心中也不以为很然,只以为不过如此罢了。此番瑟瑟事发,按理说顾娘子定当被迁怒,渐渐疏远也是正常的事情。如今见大家这般作为,竟是手把手的教导顾娘子管驭下人的手法,可见得对这位顾娘子的看重程度。
  他轻轻抬起头,瞟了堂上的阿顾一眼。
  瞧起来,这位顾娘子的分量自己可要重新估量一番。日后可要重重的捧好了,千万不能随意得罪。
  阿顾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诚如姬泽所言,瑟瑟虽存了如此心思,但在这段日子里,确实留下了太多痕迹,自己若能多注意一些,未始不能猜透她的心思,若掌明此事,或对之劝诫,或直接打罚了事,今天的事情便也不会再发生。她素来认为自己就算不是极顶聪明,但也不算愚笨,心思清明,待下宽严并计,算的上是个好主子,今儿个被姬泽手把手教导,抽丝剥茧一看,才发现自己着实有很多不足之处。
  “御下是一门极高深的学问。做主子的若太苛刻,下人就容易离心,不好真心效忠;但若太过宽仁,就又很容易失去威信。”姬泽训道,“若主子愚笨难成大器,也拢不住下人的心。因此做了主子,更要注意身边一丝一毫细节。须知道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经意的地方坏掉。可知道了?”
  阿顾听的心服口服,恭敬道,“圣人教诲,阿顾记得了!”
  姬泽瞧着阿顾垂头头顶露出的温顺发涡,叹了口气,调笑道,“似你这般糊涂,日后纵是嫁到谢家,若遇到贱婢越过你爬上夫婿床上的事情,可打算怎么办呢?”
  阿顾脸登时一红,抬头嗔了姬泽一眼,“圣人!”
  瑟瑟跪在漱玉堂廊下,被兜头的秋风一吹,心头冰寒,刚刚漱玉堂中的经历如同梦魇一般,少女倾慕之心褪去,对于帝王的敬畏登时升起,听得堂中脚步轧轧,有人从里头出来,扑到阿顾脚下,不敢去看一旁姬泽,望着阿顾恳求道,“娘子,瑟瑟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瑟瑟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您看在瑟瑟伺候了您这么些日子的情分上,饶瑟瑟一命吧!”
  阿顾瞧着瑟瑟这般可怜情状,心中气怒,“不要叫我娘子。你若心中但凡有我这个娘子一丝一毫,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往我脸上抹黑?”
  瑟瑟登时噎住,再也说不出一分话来。
  姬泽瞧着这般,唇边逸出一丝冷笑,“阿顾,这个贱婢,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阿顾怔了怔,她初听闻瑟瑟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心中气怒不已。但这时候要问她究竟怎么惩罚,竟生出一丝迟疑起来。瞧了姬泽一眼,试探着道,“瑟瑟坏了心x_ing,是不能留了。不若打二十板子,着人发卖出去罢了?”
  姬泽冷笑一声,出语刻薄道,“你就只会让人打板子么?还是你觉得,朕的声名只值二十板子”
  阿顾被生生噎住,只觉心头憋屈,说不出话来。
  姬泽伸手点了点手指,“算了,打板子便打板子吧,将这贱婢一家都拉过来,在外头空地上责杖,让春苑其他丫头都在外头看着。”
  梁七变应道,“是。”
  瑟瑟被侍卫拖出,发出惊惧尖叫之声。碧桐、纨秋等人奉命待在漱玉堂外,瞧着瑟瑟家人被扯着按在,一张脸蛋贴在瀛池地面石板上,面色惊惶失措,形容狼狈。都惊的变了脸色。千牛卫们执起板子,狠狠的打在瑟瑟家人的背臀之上,发出扑扑的闷声,瑟瑟一家先头还一直尖叫,渐渐的,就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堂外的击打声传到阿顾耳中,阿顾惊的浑身一抖。
  她自问不是心软之人,也曾下命责打过春桃、绡儿等人,但此时坐在漱玉堂中,听着外头千牛卫传来的杖责责打声,方觉得男子外朝的杖刑与后宫府宅的杖责根本不是一回事。此前春桃、绡儿受的杖责,与如今外头千牛卫执行的责罚相比,根本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顾娘子,”梁七变上前,垂头问道,“不知那贱婢一家人要打多少合适?”
  阿顾身子微微一个抖索,闻言忍不住侧目去看姬泽的脸色,姬泽负手立在原处,面无表情,察觉了阿顾的视线,狠狠瞪了她一眼。
  阿顾浑身猛的一颤,听着自己的声音扬声道,“继续打,打到什么时候不用打了,便可以了!”
  “是。”梁七变应了。
  外头,千牛卫得了命,手中的力道猛的大了起来。只听得几声高低叫声,瑟瑟等人头往旁边一歪,便没有了气息。
  梁七变嫌弃的掸了掸衣襟,吩咐道,“拖下去吧。将这地面好好洗洗,别脏了这瀛池满池荷花的风景!”
  小黄门恭敬应道,“是。”上前拖走瑟瑟一家人的尸身。
  梁七变抬起头,环视着一圈周围面色惨白的赖姑姑及春苑上下丫头等人,冷笑道,“今日这就是不忠之仆的下场,你们瞧清楚了,日后想来就不敢再犯了!”
  春苑一众姑姑、丫头如何见过这等肃穆场景,都噤若寒蝉,脸色惨白,闻言都恭敬答道,“奴婢知道了。”
  
  第146章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兄妹)
  
  漱玉堂前的血迹已经消散干净,府中上下一干人等都噤了口,对瑟瑟之事绝口不提,犹如府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一样。阿顾心中犹自残存一丝惊惶之意,略一闭上眼睛,仿佛瑟瑟惨白的面色依旧能够面色煞白。
  公主瞧着阿顾,心疼不已,搂着阿顾道,“留儿,你别害怕,阿娘在这儿呢!”
  “阿娘,”阿顾在公主怀中抬起头来,微笑道,“娘,我没事的。”
  秋日的阳光晴朗光耀,阿顾对着窗阑,伸出自己的左手,手掌纤秀雪白,淡青色的血管在耀眼的阳光下透出隐隐痕迹。耳边似乎又响起瑟瑟的哭叫声,仿佛手掌上陡然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灰暗之色,缕缕血迹从指缝中流泻而出。
  瑟瑟当日就在漱玉堂前被侍卫生生杖死,随着她一同被杖的,还有她的家人。她的阿娘阿顾也曾见过,是个容貌秀美的中年妇人,在府中大厨房做事,x_ing子温和;瑟瑟的阿爷也是个老实人。
  “小娘子,”红玉打着帘子进来,鲜亮的秋风登时从外头涌进内室。“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劝抚道,“瑟瑟算计于圣人,胆大包天,如今得了这么个结果,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您不必为了她挂这个心。”
  “我知道这个理!”阿顾道,“只是——毕竟她服侍了我一场,瞧着她年纪轻轻一家赴死,心头终究有几分过不去!”瑟瑟自作自受,自有取死之道。姬泽当日逼着她杖责瑟瑟,也是为了教她狠心决断之意,她心中明了,也感激不已。但瑟瑟一家究竟是因着自己下的命令才被活活打死的。阿顾单纯脆薄的生命里头第一次背负起三条人命,一时间觉得沉重不已,迈不过这个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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