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 作者:林错【完结】(49)

2019-02-23  作者|标签:林错 宫廷侯爵 宫斗 欢喜冤家

“虽说仪注上有规制,也不必太过奢费,当减则减。”皇帝谆谆叮嘱了几句,都是些琐碎小事,庆王耐着性子一一听了,待撤席时又重新谢过恩,才退出帐去。

他踌躇满志,却不知道许志桓和林远看着他的背影都暗自摇头——皇帝的决断还是对的,这么个庸碌之人,就是任他施为,又能翻起什么风浪,钓出什么大鱼来?不过是白白牵连更多的人罢了。

虽然是胜券在握,然而小心总不为过。林远重新打探了一番庆王的布置,见没什么遗漏才又回帐禀报皇帝,皇帝手指点着几案思索了一阵,突然道:“照这么说,许志玄也是碰上了庆王,才跟端王搭上线的,倒没什么旁的人指使?”

“是。”林远道,“臣查过了,宫里人没什么人和他有瓜葛。之前经文厂管事赵荣和玄云子已经供认,私改名册是遂王指使,据说是看了顾沅贴在府外的揭帖,又在府里动弹不得,不得已想法子让她进宫与陛下相见,好洗刷冤屈,倒是没有别的意思。臣送了几个相关的人到御茶房里,也没什么动静。只是遂王臣还不曾亲见,可否要——”

“阿姐身子沉重,不必惊扰。”皇帝道,“朕也信得及她。她与朕朝夕相处,熟悉朕的性情喜好,倘若真要给朕下绊子,绝不会这么虎头蛇尾,也没这么容易识破。”她说着又微微一哂,“朕一直疑惑,倘若诸王勾结给朕下了圈套,怎么会将阿沅送进宫里,不待朕做出什么女色误国的实证出来,便这么张扬出去自己打自嘴巴?朕与阿沅相识是在六月里,那时北王、恭王都在朝觐路上,怎么会也一并纠缠进来?如今这么想来,倒是误打误撞的多一些。”

“臣也这么想。”林远微微一笑,也松了一口气。眼看皇帝便要亲政,正是收揽人心的当口,并不适合兴狱。比起被皇帝将计就计即将入套的庆王,这件案子里的另一个人倒是更难处置些,她又想了想,才开口道,“待冬狩回宫,便要颁布亲政大典和开恩科的诏书告知天下。臣鲁莽,敢问陛下,顾女史何时恢复身份出宫才合适?”

皇帝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抿着唇看了林远两眼:“朕自有主张,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不必再提了。听说傅昭快回京了,差事已经办完了?”

郑氏一案早已尘埃落定,显然不是皇帝关注的重点,林远只简单提了提,又道:“顾家如今各处都无妨了,眼看着年关也快到了,是不是——”

“让他再等几日,阿沅有封家书要他送过去。”皇帝道,“还有一件事,要他和鸾仪司一同打探,五六年前,有什么人和阿沅相交甚密,后面又疏远了的?一个个查清楚报上来。”

“臣遵旨。”林远伏在地上微微苦笑:皇帝语气淡淡的,仿佛没什么要紧,可那些话却把她的心思表露得一清二楚:有什么人的家书能要紧到让京营的武将做信差,又有什么人的故交恩怨要劳动鸾仪司来打探?皇帝对顾沅的宠爱昭然若揭,倘若被阁臣得知,只怕又少不了一番劝谏。她叩了头起身,方要退出帐外,皇帝却又突然叫住了她:“端王上书请辞,朕已经答应了,裕王近来表现尚算勤谨,升任宗令应当无妨,副宗令朕打算在北王和恭王世子里面挑一个,你留心查看着,有什么动静都随时报朕。还有,朕记得宫人也有转入鸾仪司当差的老例,你且先查查看,回头写个夹片,附在折子里递上来,朕先看看。”

端王罢宗令是早晚的事,但皇帝提起宫人转鸾仪司当差的先例,难道是觉得顾沅早晚要入仕想要自己提携一把,还是觉得鸾仪司做事不可心要掺几个亲信心腹过来?皇帝的用意实在让人摸不透,林远有那么一瞬,开始后悔为何没把郑鸾硬拽出京了。无论在宫里打混多久,她总还是改不了直来直去的武将脾气,皇帝这样不动声色的布局,总让她如入雾中。她略有些茫然地起身,皇帝心细看了出来,反而微微笑了:“朕没别的意思,只是上次阿沅与朕提起,宫里头老例,造办处一干人都算成是宫人,不甚妥当。朕也觉得是这样,如今母后节俭,造办处差使不多,白放着也可惜,不如转拨一部分到鸾仪司,市舶司工造处不是正缺人么?叫他们送些机灵的过来学,只要不是违禁的物事花样,能把其他学会了去赚西洋人的银子,朕还有赏。”

“是。”

“叫市舶司想法子招西洋机械工匠,朕听说西洋人听洋和尚的话,告诉那些洋和尚,送来10个工匠,朕就许他们在镇宁府建一所西洋教堂。”

“教堂?”林远想了想,“这也未免太给他们脸面了吧?要是这帮洋和尚蛊惑人心——”

“不妨事。”皇帝笑盈盈的,心情似乎很好,“镇宁府知府上折,说是想要用西洋人租镇明岛的租金翻修学宫,朕已经准了。镇宁府渔民们想要建妈祖庙,朕也准了。听说如今那里市井繁盛商贾云集,几处荒废的庙观都有人出来化缘重修,只要没有作奸犯科的事,朕也都随他们去。虽说远道的和尚会念经,可这么多神佛聚到一处,总不见得只有洋和尚灵验吧?”

林远哑然,她不及答话,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地又加上了一句:“这主意是阿沅和朕一起商量的,卿以为如何?”

林远只见过顾沅两次,一次是皇帝忤逆太后,她和郑鸾前去劝说,一次是顾沅与端王对质,她列席旁听,两次对顾沅的印象都很不错,抛开顾沅的相貌不谈,无论举止谈吐,都甚有分寸,看得出是个谨慎细心的人,心思也甚是清正,说句不该说的话,甚至有些过于拘谨,太过书生意气,并不像个通达机变的人。

可这样离经叛道的刁钻主意,却又明明白白是她和皇帝一同想出来的。林远看着眼前得意扬扬的皇帝,想起平日阁臣翰林们对皇帝沉稳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评断,不由得在赞扬称颂的话后面又加上一句暗地里的腹诽:郑鸾私底下曾说过皇帝与顾沅甚是相配,如今看来,这两人表里不一糊弄臣下的功夫,也当真如出一家。

☆、第60章

冬狩最终是以大宴结束的,场面极其盛大。君臣接连尽欢三日,外藩使臣们启程归国,大驾也返回行宫,主持承爵考的文试。御营五更拔营起身,掌灯时正好到了庆王府的庄子上。接驾规格是事先早演练好的,打头是管事,后头是一干庄丁奴婢,都候在庄子门口,见了御驾便齐整整跪下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皇帝心情极好,笑吟吟地在马上用鞭子指了指:“天儿冷,都各自起来办差去吧。”说着又向庆王道,“今天算是家宴,王兄也不必太过拘礼。”

事到临头,才知道举重若轻是件天大的难事。庆王面上轻松,内里却紧张得手微微发抖,又担心皇帝看出什么破绽,咬着牙强绷出个笑容来:“君臣分际如此,臣虽好武,可不想被旁人说成是不识礼数的莽夫,还请陛下成全了臣吧。”

皇帝微微一笑:“怎么成全?王兄莫非要在即席作诗论文?”

“那也太费心思,臣怎么做得来?”庆王引导皇帝进了正厅,厅上席地铺了红底白心八宝如意地毡,中间大火盆上架了一个极大的铜盆,内注滚水,里面飘着许多漆盘,盘上放着各色酒杯,皇帝在居中的黄绫云龙纹坐毡上坐下,朝铜盆里看了看,莞尔一笑:“朕只听说过酒池,却没见过,不想今日在王兄这里开了眼界。”

皇帝脸上只有好奇,没有半点戒心,庆王松了一口气,看着皇帝身边的几位重臣也毫无芥蒂地落座,才彻底放下心来,在皇帝下手落座,又向皇帝和众人解释:“臣怎么敢做那样的事?不说被御史知道了啰嗦,就是太后老娘娘知道了,也饶不了臣。这不过是臣的一个幕僚想出来的一个酒令花样儿,漆盘底事先写了各色谜语和对联儿,”他说着一招手,火盆边侍酒的使女们各自捞起一杯,翻过漆盘底,亮给众人看,“每人各取一杯,答不出来者罚酒三杯。”

“这倒是有趣。”皇帝随手取了一杯,待众人各自取过,翻过漆盘看了一眼,蹙起眉道:“朕不擅长对对子——王兄的是什么?”

“臣的是谜语。”皇帝既然犯难,臣子们自当抛砖引玉,林远向庆王使了个眼色,席中人先后一一将自己漆盘上的题目答出来,皇帝却依旧蹙眉盯着漆盘不语,显然是十分为难。

漆盘上的题目每一条庆王都亲自检过,因为席上武臣居多,故此题目都浅显有趣,并没用什么生僻的典故。皇帝居然这样犯难,庆王心中更是不屑,恨不得眼睁睁看着皇帝出丑,攥着酒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违心替皇帝圆场:“可是漆盘上的字模糊了?陛下要不要换一杯?”

皇帝的眉头松开了,欣然向着庆王点头:“这一回,朕自己来,换一换手气。”

庆王还不及拦阻,皇帝已经起身离席,到了铜盆边,朝里面仔细审视,仿佛在猜测里面哪一个漆盘的题目能合自己的心意。庆王攥着酒杯的手松了松,又停住了:皇帝此刻离席甚远,倘若发难,未必能把皇帝一举成擒。当初怎么没想到,在铜盆这里也安排几个人呢?他略带懊恼地盯着皇帝的背影想,不然只要略有几分力气的人,就能把皇帝整个人掀进铜盆里去,这么滚的水,不死也得彻底脱一层皮,不是比刀剑还省事得多么?

他这头还在浮想联翩,皇帝已经选定了一杯,两个使女将漆盘用特制的铜笊篱捞了上来,又沥过一遍温水,才拭干了跪奉给皇帝。皇帝接在手里看了看,还不及说话,许欢捧着文书匣子自外头进来,似乎是跑了一路,一张脸上汗津津的:“陛下,海州六百里加紧的文书,内阁自京里送过来的,请陛下即见即拆!”

国家驿递有制度,六百里加紧,非大事不得擅用,庆王听得心里一动,见皇帝自许欢手里启匣接过文书看过,又放回匣子里,脸上依旧是八风不动,没有一丝特别的表示,恨不得自己把奏折抢过来看上一眼:“陛下?”

“看来今天朕是叨扰不成了。”皇帝将那杯酒擎在手里,扫了庆王一眼,又看了一眼林远,“只是王兄一派盛情,这一席酒,就让鸾仪局替朕领了吧!”她说着将酒杯随手连酒丢进铜盆,转身便向外走。

“陛下!”眼看着皇帝头也不回地出了正厅,庆王拦阻不及,心里一阵空荡荡的失落,却又不好发作,强笑着才要向林远劝酒,却见林远已经先朝自己举杯:“殿下盛情,微臣愧不敢当,只是这杯酒之前,臣还有句话想要问殿下。”她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眼见侍卫们已经悄悄把住厅门,才伸手指了指脚下,“这下头密道里头的壮士,要不要也请他们上来喝一杯?”

庆王府厅外的死士早在许欢入门前就被京营全数拿下,里头的人也一样不堪一击,不过大半个时辰,里面人自庆王以下便都如数被擒,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脸色惨白的庆王,林远几乎好笑起来:就这么点本事,也想谋朝篡位,不是痴心妄想么!

宗室萧墙相争,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皇帝选在庆王庄院里发难,也有不欲招人眼目的意思在里面。林远按照皇帝事先的计划,分派人将相干人等分别遴选,就地关押,另派人递急报入京查抄庆王府,待文书将名单整理出来,才揣进袖子里到大帐里觐见皇帝。

崔成秀守在帐门口,见了林远如释重负,借着一躬身的功夫,压低了声音叮嘱:“正生着气,膳也没进,林大人奏对可得和缓着些。”

林远点了点头,撩帘入帐,果见皇帝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海州晴雨文书正和折子比对,闻声抬起头来看了林远一眼,目光又落回文书上:“事情了结了?”

皇帝声音平静得几近呆板,显见心绪极坏,林远想了想,便略过长篇奏对,只道:“匪人皆已擒获,臣已经按名单核对过了,没有漏网之鱼。庆王本要拼死相争,听臣说陛下许他一条生路,也就束手就擒。臣已按先前的旨意派人入京查抄,其他人犯都暂时关在庄子里,庆王嚷着要见陛下分辨,陛下可要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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