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by 暗夜流光【完结】(2)

2019-02-23  作者|标签:暗夜流光

一.

月光如水,照着一个背影拖得很长的男人,微风轻轻拂过,却抚不平心中深藏的丘壑。
如今他正近而立之年,做着曾经是理想的工作;他已成家立业,儿子刚满三岁,那张天真的小脸是他生命的延续,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人生到此已不再需要多的什么,年少轻狂时的往事也大多都遗忘的很成功。只是不能遇见这样的月光过于明亮的夜晚,它们总会引起轻微却持续的刺痛。
那是他第一次狼狈而仓皇的逃离,就在十年前如同这夜的月光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用震惊又鄙夷的眼光看了身前的人三秒,便转身狂奔而去,从此陌路。
他曾不只一次的反复回想那个夜晚,如果,如果他没有逃跑,而是留在那里,留在那个瘦小的身体旁边,会怎么样?就象从前每一次被那个身体依靠时,坦荡大笑又带些虚荣的满足,重重的拍上那担负得有些勉强的肩膀,说“没问题,有我呢”,然后看着那副小脸漾出欣喜和信任,心中无限舒畅。
但是他没有,而且就算再次从头,他依然会如当初般逃开吧,知道一个“怕”字,是从那晚开始。那晚之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有架就打有酒就喝,凭着强健的体魄和一股野气在整条街上横行无忌,学校里也是属一属二的人物,学习却并不太差,也许就是这“有点坏又不太坏”的气质使他朋友和女友都从不用操心。
身边的朋友差不多都是身强体壮的哥们,只有一个例外,也许称之为“朋友”还不如“弟弟”更恰当,那是住在他隔壁的小光。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从小就认识了,光比他小四岁,身体总是瘦瘦的,家里只有哥哥的他倒也享受好象多了个弟弟的感觉。因此他对待小光就和别的朋友不同,可以这样说吧,小光是他唯一用上了宠溺与照顾这种心态的男孩,谁敢欺负这个孩子,就是跟他过不去,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打。
他看着小光从小孩长成少年,身高虽然长了不少,但就是从来没胖过,不管吃什么都没用,寻思着可能是运动太少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便隔三差五的带小光出去打球游泳什么的,反正有他在,谁也别想惹到他们头上。
总算心血没白费,小光非常白的皮肤慢慢透出小麦色,食量也开始增加,有一次学校运动会上居然拿了个一百米冠军,他那天专门为这事请了一群朋友陪小光吃饭。后来他努力回想小光的脸长什么样,却总是想不起来,太熟悉了反而记不真切,只记得那双沉静的眼睛,和微微噘起嘴的倔强表情,这时他会禁不住微笑,随后沮丧的沉默。
小光从来没对他发过脾气,只在近两年来他有呵护过度的表现时会轻声的说一句“我已经长大了”,然后在他的大笑声中露出一点烦躁,张着嘴仿佛要说什么的样子,这时他就会拍拍那个小脑袋,顺便挽住那单薄的肩,然后,小光就不再说话,静静的靠着他。
高考的试场上,他考的很轻松,心底有数他不是最好也不差,考完了照样歌舞升平,跟朋友喝酒泡吧,庆祝苦读时代终于结束,当然这些场合他从不让小光去,他总觉得小光还太小,没想自己接触这些场合其实就是小光这么大的时候。
乐了好几天,几乎都是夜不归宿,想起打个电话回家,便被骂得狗血淋头,才不得不老实回去接受批斗,偃旗息鼓之后真是疲惫得不得了,草草洗澡上床,街对面的路灯却照得人闭不上眼,他恨恨的骂了一句TMD,万分不愿的走到窗边,刚要拉上窗帘,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瞬间睡意全无,再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已经过了十二点,那家伙怎么还没回家,这可是从没发生过的事。他顾不得满身疲倦,穿着睡衣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小光呆呆的站在那里,没发觉身边有了个人,他叫了一声“小光”,声音很大,并饱含怒意,把小光吓了一跳,急急的转过身来。
“这样就吓着了,还敢三更半夜不回家!”
“你不是也刚回吗。”小光一向沉静的目光里仿佛有了种怨气,声音却冷冷的。
“我和你不同。你才多大?”
“你也只是高中生。”还是那样冷冷的声调。
“我马上就是大学生了,你只读初二。”
“………….”一阵沉默,然后是叹息般的声音:“我找了好几次你都不在。”
“那我刚才回来你看见了,怎么不叫我?”
“…………”
“算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事,想跟我说?”
“…………”
“到底怎么回事?”他看着小光的嘴开了又合,好象有点不知怎么说的样子,突然悟出了点什么,贼贼的笑起来:“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真早熟啊!不过还是早了点吧。给哥说说,是个什么样儿的?”
又沉默了半晌,听到的却是他不能理解的话:“你。”
“我怎么了?”他不禁一楞。
“我喜欢的人。”
还是不懂,他有些急了:“唉我说小光,你今天怎么回事儿?说话有上句没下句的,我累着呢!你别让我更累了。”
“我说,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小光的眼睛炯炯的盯着他,那亮度,月光和灯光都仿佛比不上。
在这样的眼神下,他竟感觉寒冷,耳边萦绕着刚刚听到的不象是真实的表白,震惊、鄙夷、更多的是害怕。他从未尝过害怕的滋味,可心底涌上的又冷又虚的异样感不是害怕,又是什么?
滴答、滴答、滴答,时间过去了三个小小的刻度,但他就象掉到异世界的人猛然间找到了回来的路, 什么都想不到,下意识的转身就往家跑,噔噔噔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显得特别突兀,但他顾不了,直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才定下心来,有闲暇去思考。小光,一个他当是弟弟的男孩子,竟然那么理直气壮的看着他说“喜欢”!他怎么会有这种恐怖的思想?“同性恋”这个词,他知道,比流氓还底下,肮脏,一向纯良听话的小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
这一夜,他尽管疲惫,却再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他便远远的逃开,拉着朋友们继续荒唐,心情和昨天可是大大的不同了,一个劲的发虚。他下意识拼命的躲着小光,也许过几天就会回到从前吧,他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千万别想。
小光好象也开始躲他了,偶尔回家,不得不走过小光家门口,却一次也没遇上,他最担心的尴尬场面终于躲过,甚至一直到他走,送行的人群里也不见那个曾无比熟悉的身影,他开始时为此庆幸,但当火车缓缓开动后,他的眼睛仍盯着窗外,这才发现心底的怅然。小光啊小光,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好好的兄弟,弄成了这样。
在不算好也不算太差的大学生活里,他高中时的锋芒消褪了,太多出色的人才将他当初的锐气磨平,在这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外地人,除了寂寞,他还品尝到忧郁,他越来越看清自己的平凡,最嘲讽的是,他越来越想念家乡的朋友,特别是被他以决绝的姿态远远抛在身后的小光。他想念和小光独自度过的那些平淡却快乐的时光,比跟其他人在一起喧闹的日子更难以忘记,他无数次躺在坚硬冰冷的小床上,一点点回想小光的脸,却总是想不起来,为什么呢?
第一个学期结束后,他兴冲冲的跑回家,敲的第一扇门不是自己的,而是楼下小光家的,太久不见,他要好好的看看那张脸到底长成什么样了,他还要跟小光一起好好的聚聚,说上很多话,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喜欢就喜欢吧,没准小光已经忘了那事儿了。
开门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他不禁一愣。
“你找谁啊?”
“您是哪位啊?我找小光,他在吗?”
“没这个人。”
门“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他在门口静静的呆了几秒钟,“噌”地跑上楼,进门后连鞋都没换,拽着他爸就问:“小光呢?他们家怎么了?”
“你这孩子!先换鞋,过来坐着,歇口气再说话。”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儿。”他急急脱了鞋,正襟危坐,再次问出心底的疑虑。
“唉,就是搬了呗。”
“搬了?”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搬到哪儿了?”
“不知道。反正全家都搬走了。也是,出了这种事,还怎么有脸再见熟人呢?”
“出事?出了什么事?爸您快说啊!”他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唉,他们家小光平时挺听话的,真没想到有那毛病。”
他屏住了呼吸,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等待着,就象等待着一个宣判。
“那个小光哦,在学校里被同学把日记翻出来,上面写了好些见不得人的话,闹得被开除了,连家里也没脸待下去,只有搬家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爸你别吞吞吐吐,他日记上写什么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都没脸说,你快别问了。”
“你不说我就去问别人,总有人告诉我!”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你该不是想还要去找他吧?你一向对他那么好,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能对我怎么样?”
“哎呀,还好你不知道。告诉你也好,免得你上当。他那个日记里写的全是什么喜欢一个男孩子,喜欢得要发疯,人家不要他,他难过得想自杀之类,真是.........”
“他有写是谁吗?”
“这个倒没听说.........你这么紧张干嘛?”
“不是,我.........毕竟把他当弟弟.......我心里很不舒服,去休息了,晚饭别叫我,我要睡觉。”
茫茫然回到阔别好几个月的房间,心口堵得好难受,他的双眼一阵刺痛,眼泪竟不知不觉往下流淌,“为什么你这么不小心,为什么我要哭呢?可恶!太可恶了!”
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你这是故意要我内疚吗?我不会的!你等着看吧,我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再也不会想起你!我会象以前一样好好的过我自己的日子,我不会变得跟你一样!你这个傻瓜**佬,别想我变成你!
可是,为什么要想起那个夜晚的,你的眼睛呢?那么亮,让我害怕;为什么在这种时刻才会想到,当时的我转身跑掉之后,你是怎么想的呢?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想到过什么?死吗?我不会为你这种**而感动的,我不会的!!

回到学校,他努力开朗起来,比以前积极的多,把大半的精力放在一向可有可无的学习上,剩下的一小半,则忙着结识朋友, 甚至交了女友,这些都是他抵抗回忆侵蚀的证据,他一次次告诉自己,之所以想念那个人,是因为同情。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度过,毫无波澜,一帆风顺,在家人的期许和世界的常规中他如愿的成为年青有为的社会菁英,再没有什么缺陷。这完美的生活仿佛已是普通人的最高境界。
但他失眠。一夜又一夜无法入睡,也不敢睡,他怕一睡着就会在梦中看见那张永远看不清却总是纠缠着他的脸,那双亮得他无处遁形的眼睛。多少次不经意的打个盹,灵魂都挣扎着重回生命里那个青涩的夏天,明亮如水的月光下,街边投出一个长长的影子,等待着对他说:“我喜欢的就是你。”然后是又一次的仓皇逃离。
近来他恐怖的发现,他不能阻止自己这么想:如果...........如果那天夜里他没有逃开,会是怎么样?
一步之差以外,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生,仿佛是在镜子的另一边冷笑着的又一个自己,笑他推开了一生中唯一可能的珍惜。甚至在公司,在妻子的面前,他也会恍惚着怀疑到底什么是幸福的涵义,也会恍惚回到某个早已风干的瞬间,为那些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情绪而焦躁 。
更糟糕的是,在想不起那张脸的情况下,他竟开始回想那个身体,细而长的手指、柔软的茶色短发、纤长的腿、瘦削的腰身和每个微妙的表情。有时走在宽敞的大街上,看见某个年轻的男孩,他会偷偷注目,以眼前的印象来充实记忆中就快忘记的身影。
终于,在一个同样月光如水的夜晚,他对自己的人生和这个道貌岸然的世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独自一人蛰伏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用脑海里残存的影象跟自己做爱,并且很快达到**。而后震惊的呆楞了三秒,紧接着平生第一次嚎啕大哭。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所谓的正常人了。
你赢了。不费一兵一卒,完全不用出现在我面前,就赢了我,我已经是一个**了!哭过后他又不可抑制的开始大笑——多么荒谬的戏剧啊,我逃了十年,还是逃不掉,为什么此刻我才发现这个事实—— 我 , 爱 , 你!该死的比你所能想象的更爱你。

可现在你在哪儿呢?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怕,我已经永远的错过。


2.
我姓赵,叫赵逸光,十五岁之前所有人都叫我小光,现在一部分人叫我小赵,另一些人叫我IAN。
我小时候身体很差,很少参加什么户外活动,也许正因如此我特别早熟——我从十二岁起就明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女人结婚。我喜欢的是同性,准确的说是住在我楼上的那个大男孩。他是我的初恋。
我曾经以为除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我去练习跑步,只为让他高兴;我在他面前无奈的装小孩,比谁都听话,只为多找些时间跟他在一起,但共处的机会还是很少。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我的身体也长大了,在自己家的浴室里想着他学会了打手枪,这完全是无师自通的,自此后浴室的热水不知冲走了多少据说很珍贵的精液,发泄过后的疲软和虚脱中,我看着那些脏脏的黏液,总是一个人苦笑。他要是知道了,还会不会象以前一样,亲热的跑过来摸我的头,拍我的肩膀,把我当个标准无害的小动物?
其实说真的,他也没长得有多帅,普通的浓眉大眼而已,我喜欢他什么呢?一时间想不起来,也许是那副张着嘴呵呵傻笑的样子打动了我,我羡慕他大大咧咧无知的幸福。而我,好象一生都注定要带着面具,永远都不能是我自己。
后来的事就很没意思了,我犯了和所有暗恋者相同的错误,在他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我因为即将来临的长久分离而一时间昏了头,竟然对他表白了,对于一个只爱异性的大男孩,还能期待他有什么反应,当然是训斥、劝说、或是狠狠打我一顿,但我没想到的是,他跑了。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干,只有突然间看见怪兽的眼光,我成了那么大一只哥斯拉。只看了我三秒,便落荒而逃,但那三秒比满清十大酷刑好不了多少。直到今天,我还能回忆起那时胸口的疼,就象全身的血液被瞬间抽空,然后推进冰箱,在盛夏的夜里我居然冷得发抖,四肢都在抽筋,那三秒里我心里想的是:冻死肯定是人世间最痛苦的死法。
我就象一尊木偶站在那里,根本不能动弹,直楞楞面对他害怕和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转身飞奔、连头也不回的姿势。曾令我神魂颠倒的初恋,就那么没了。

接下来的事,现在想起来不算什么,当时却委实悲惨。不但再也没见过我喜欢的人——他躲我也躲,就连他走的时候我也只是站在远处拥挤的人堆里偷偷看了一眼,这个还好,反正我也不会再期待什么,更糟的是我在心情太差的情况下,不管到哪儿都带着我那个破日记本,每到难过的时候,就写上几句,如果不是发生后来的事情,没准我哪天真会找个楼顶跳下去。
很简单,一个特爱唠叨的同班发现了我的小日记本,并无耻的把它当众公开,不管是不是因为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过他。总之,这件事唯一的结果是:我完了。
开除、搬家、老爸把我往死里打的劲头、老妈整天低着头没完没了的痛哭,就算是换了一条街居住,他们仍然挺不起腰杆出门,而且把我在家里一关就是一年,也许他们再也不想让我出去丢人现眼。
无数个夜晚我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床外幽幽的月光,好亮,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正因为这样,我反而不死了,趁着某个家中无人的时候撬开所有的屉子,偷了千把块钱,留了张借钱的条,一并偷走我刚出炉的身份证,就离开了那个我再也呆不下去的地方。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我会瞒着他们一辈子,可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还能怎么样?我终于可以去做我自己,虽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小孩在外面怎么活?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孔武有力的型,租了一间差到极点的小屋,在那个繁华又拥挤的南方城市里,我还没过上两个星期就成了穷光蛋。幸亏,那天经过一个光线很暗的公园时,我碰上了意外的赚钱机会。就在那个晚上,我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做了。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做,心里其实挺怕的,只是脸上还算镇静,那个男人却象比我还紧张,不相信我真有十六岁,一个劲儿要看我的身分证。掏给他看了,又不停问我是不是真的愿意、是不是真的第一次,直到我气得说了声:“你爱信不信!”转身要走,他才使劲拉住我。之后的事儿可以用一个字总结:疼。
无论他怎么爱抚,在那一刻我仍然疼的失去了意识,然后疼醒,而且那家伙不知压抑了多久,刻意做的又慢又长。他好象有很浓的处男情结,完事后高兴得抱着我乱亲,见了血更是感动得不得了,当时就给我留了两千块钱,还有手机号码,让我随时找他。我哪还能说什么话,困难的点了一下头就接着装死。
真正要命的是第二天。我发了高烧,又不想去医院,仗着年轻撑了一整天,可全身都粘粘的恶心。到了晚上,实在难受,居然还想出去买药,起床的时候重重摔了一跤,更搞得不成人形。好不容易忍着疼痛和眩晕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了一点,刚一出门,两条腿就抖得站不住。
好在住的虽然差,附近还是有个小诊所,我都不记得是怎么蹭进去的。给我打退烧针的小护士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一直偷瞄我,脸上也红着,肯定是看见了我脖子上的印,我觉得她有点可爱,迷迷糊糊中对她笑了一下,她的脸变得更红。要知道我身上的印子是陪男人睡觉留下的,说不定能把她吓晕了。

顺理成章,我就这么干上了MB,可能由于年轻,又是生面孔,没多长时间就有了些固定的客户。我不喜欢到处拉生意,一般是由熟人之间介绍,连娱乐场所都去得不多,反倒让那些害怕暴露自己性倾向的人放心。我从来不多要求什么,也从来不乱说话,也许正因如此客人中很有几个都对我真的不错。那时候出来玩的人不怕给钱,只怕玩的人口风不紧,当然现在也应该一样吧,毕竟象我这么公开的人太少了。比起那些看上去什么都有,却不得不掩饰自己真正面孔,每天担心受怕但又放不下的人,我的处境是另一种幸福。鄙视?当然有;唾弃?习惯了。我有自由,即使是被践踏的,也是真实的自由。而且我不太有那些庸俗故事里所说的、自暴自弃的感受,我觉得我过得还可以。
那个买了我第一次的男人,可能如我所说的处男情结,一直都挺迷我,是我最长期的客户之一。有好几次他甚至要我别干这个了,想安排我到他公司里做特助,这对他来说可是很危险的事。但我不想欠任何人情,再说了,我到一个公司里能干什么?不就是继续干这个?只不过是被他一个人干。**为自己立牌坊是天下最可笑的,于是我微笑着对他说:“还是别,你要是想我,找我就是了,走的时候多给点,不比那点工资高得多?”听着这些,他总是露出受伤的样子,接着把我狠狠摁在什么地方,就地解决了事,温柔或是粗暴对我已经没有太大区别,只要不打我,无论怎么干我都会爽,一段日子下来,我对性的敏感度变得很高。看着我一脸即使被强暴也很享受的**表情,他既喜欢又特别恨:“你这个**!”真是多余的话,我还能是别的吗?
以此类推,别人有这样的意思我也会拒绝,除了随他们看着办而给的钱,我什么都不要,我的职业道德在同行里首屈一指,有比我大或比我小的BOY问过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该怎么答,这也算问题?不就是各取所需吗?
几年下来,我身材拔高了,头发也留长了,大部分客人喜欢我的头发,说这样性感,我也就不剪。或者是很早就出来做的缘故,我身体不算强壮,但柔韧性一直很好。有一个熟客爱穿瘦身西装,打超细领带,可能是因为他的生活圈子里很少有便服,我不知不觉受了他的影响,觉得这样穿确实很好看,久而久之,我的衣柜里没有别的,全是这种端正的衣服。我从来不佩戴任何饰物,包括耳环,我讨厌所有叮叮当当的东西。我可能是外表看起来最正经的**,这样反而让客人更满意,有的人总让我不脱光衣服而摆出他想要的姿势,说跟穿着西装的男人做更有感觉。呵,也许吧。其实我的客人不算多,前前后后总共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个,只不过几乎都有持续的接触。
我不被某个人长包,但只要来找我就一定不会败兴而归,所以他们的生气都延续不了多久,直到我说想离开的时候,也没怎么怪我,只是给了更多的钱——我只接受这个,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那个男人。听到我说要走的话,他的反应有点可笑,他居然哭了。一边哭,一边用皮带使劲抽我,抽完了就猛干,真他妈的见鬼,我只能咬着牙强忍,身上火辣辣的痛使快感都没了。把我弄得很难看以后,他又抱着我哭,说出了一句让我非常吃惊的话:他求我上他。虽然不是没这么做过,但对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大男人我实在硬不起来,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对,我竟说了一句更可笑的话:对不起。然后他继续哭,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什么想离婚、可又怕老婆、什么爱我、离不开我……后面的我不记得,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隔天起来,我没发出一点声音,带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居住了五年的城市,把那个纠缠不清的家伙留在我的床上,不,它已经不是我的床了,爱睡就睡吧。

这五年累积的钱,不算多也不算少,我把其中的三分之一寄回了家,汇款单上除了名字,什么都没写。第一,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就行;第二,我实在想不出说什么话;第三,我不可能回去,我受不了他们那副又要打又要哭的样子,这样会让我想起那个别别扭扭的男人。
二十一岁的我,就这么到了另一个繁华却不大的都市,用剩下的钱经营一个小小的酒吧,除了吸毒,我不太管店里的客人干什么,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干净?高额的税金使我这个老板免去很多麻烦。也许是嗅到了同类的气味,一段日子以后,这个酒吧自然而然成了我们这种人聚集的地方,男人、女人,我不在乎,只要他(她)们在这里能感觉到自由——别的地方不可能找到的自由。
爱情,有多重要?比得过自由吗?这里每晚上演不同的戏,聚聚散散也看了不少,什么爱啊、恨啊、哭啊、缠啊,到最后谁不是过得好好的?谁离了谁不能活?
爱情,我要的爱情是哪一种?观念上我知道自己爱的是男人,问题是我该爱哪个实体?既然最后都会分开,那当初又为什么要在一起呢?
软软窝在酒吧最阴暗的角落里,看周遭的人来了又走,我偶尔会想到这些无聊的问题,然后淡淡一笑,象是……嘲讽自己。一夕或长期的**我仍然有,性是不可逃避的需要,何况是我这种早已习惯与他人拥抱的身体,只是那些说着爱的话都不能让我有什么真正的感觉,就象很久以前的夜里,心那么痛的感觉,痛得可以清楚意识到自己爱着。我的现在,只有身体的音乐在淫靡的流淌,奏过**,就此无声。
度过了一千多个了无新意的夜晚之后,我再次出走,把酒吧卖了,带着增长了差不多一半的钱,其他的就和来时一样。有些东西,我还弄不明白,而且我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已经太长。

坐在火车上,我静静的看向窗外,玻璃上却半隐半现出自己的影象:一个年轻的、衣冠楚楚的长发男人,端正的五官,迷茫的眼神,一脸慵懒又困惑的表情,整个人有种奇怪的协调。


三.

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可以去任何地方,我买了一张可以从南横穿到北的车票。在睡着之前我对自己说:一觉醒来,火车停的最近一站,我就下去。
于是我到了这里,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不过眼下看起来倒象是年华已去还要涂脂抹粉的半老徐娘,新建的高楼和古旧的建筑交杂在一起,很有特点,让我联想到古代的**。这种不敬的联想是出于职业病的残留吧,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还是觉得这儿挺好,因为它的陌生。
把不重的行李放置在酒店,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一次跟从前的日子告别。不管我对于这里,还是这里对于我,都算新鲜面孔,我没有继续休息,反而走到了阳光下。
已经很久没在大白天出门,太强烈的光线使我眼睛涩痛,身边的人群匆匆忙忙不知赶向什么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的瞎逛。我很习惯这种局外人的感觉,象是所有人都与我无关。
路过一个看起来还行餐厅,结果吃了一顿口味平平的饭以后,我百无聊赖的回到酒店,又洗了个澡——我一向都很喜欢洗澡,也是很早就养成的习惯。离开曾经待过的地方很容易,但多多少少总会留下些痕迹。
磨蹭了好几个星期,我还没想到该干点什么之前,就遇上了一个人,一个很久以前曾经是我心里不可缺少的人。
世界真小,我以为再也不会看见他,却偏偏这么巧的碰到。
那时候我刚从电梯里出来,走得很慢,门外要进来的一群人中突兀的响起一声:“小光?”
我微愣了一下,还没意识到是在叫我,那人又叫了声:“小光,是你吗?”出于被人注视的直觉我抬了头,眼前的人变化很大,但还是那个人,吴继东。

别的人都该进的进、该出的出,就我们俩傻站在那儿,过了好半天还是我先打的招呼:“继东哥,好久不见。”
他真象傻了似的,不回话也不走开,就那么直盯着我看,有路过的人注意起我们,我才拖着他离开,他倒也就那么跟着我走。
我能把他带哪儿,肯定是直接进我楼上的房间,他坐下来以后又发了会儿呆,才开口说话:“小光,你……变了不少,我还以为认错了人。”
我倒给他一杯酒,坐到他对面笑了笑:“那是当然。你也变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又没回答,只说了一句:“真没想到,真没想到……”眼睛还是盯在我脸上,把这话重复几遍后突然“腾”的站起来,我吓了一跳,正准备问他,他已经扔了那杯红酒,整个人扑过来抱住我:“我想你!我想你都快想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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