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消失的彼岸 作者:七月结【完结】(27)

2019-02-23  作者|标签:七月结 花季雨季

  那天我和莫丽躺在一张床上。我尽可能将她揽在怀里温暖,轻声说着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诞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

  纵使活着的人选择坚强,死去的人要怎么醒来……

  她可能是哭累了,渐渐睡了过去,浅浅地呼吸。

  我虽惦记着莫丽,但坐火车的疲惫和半日奔波的倦意一齐涌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的是,她还订了另一个房间……

  半夜恍恍惚惚感觉有人起来,又像是做梦。

  这房间的隔音太好,好到我连救护车急促而尖锐的鸣叫都没有听见。

  我是被拂晓时分的门铃叫醒的,才发现莫丽不在。

  “你好,我是酒店的经理,请问您认识莫丽小姐吗?”

  我使劲揉揉眼睛,木讷地点头。

  “好的,是这样,她昨夜跳楼了,我们的工作人员五点左右发现了她,现已将她送去抢救……”

  之后他再说什么我已听不见,只有巨大的轰鸣声几乎震裂我的耳膜……

  她始终是善良的。哪怕在死之前,都考虑着不能给我留下y-in影,去到了另一个房间。

  我张嘴在自己的手臂上狠命咬了一口,清醒地赶到了医院,却只看见一袭雪白而刺眼的布,掩盖了和生命有关的所有,心跳,呼吸,脉搏……

  我沿着门边滑落在地上,不知道要怎么哭泣。

  莫丽跳楼的消息当天登上了报纸头版头条,并出现在各大新闻网站上。莫丽被及时送去了医院,记者及好事的网友并没有拍到她本人,只留下一滩血迹。我久久地盯着那张照片,突然,心猛地一颤。我将光标移动到那个点,放大,再放大,终于看清了那模糊的、血液凝结成的字迹,“SZ”!

  眼泪翻涌而出……

  我永远地输给了莫丽。

  因为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这种死亡形式的存在甚至让她的形象得以升华,完好无损地封存在尚哲的记忆;而我,还活着……

  自私也好,恶毒也好,我会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永远不会告诉尚哲……

  

  ☆、重逢(四)

  我给收藏夹里那几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发信息,然后关掉了手机。我怕他们给我打电话,因为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最先赶到的,是尚哲。他轻轻抱了我,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我们在等人。等那些曾一起喝啤酒,看雪山,掰玉米,被狗追的人。等那些曾说过永远在一起,却被时光划开的巨大缺口隔绝在万丈深渊对岸的人。

  程一和卓文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

  程一扑过来,抱着我嚎啕大哭,卓文站在她身后,伸出手要抚弄她的头发,却终究停留在半空,又退了回去。

  半晌,他开口,“我去买些吃的,不管你们想不想吃,都必须吃。维持体力,为了……莫丽。”

  凌风陪清晨一起过来的。时隔六年,我几乎记不起他当年的样子。

  “那些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即使不小心错过了,有一天也一定会再相遇”,这是我见到清晨和凌风同步走近时,脑子里回响的话。

  那天黄昏,来了一位中年男人。我直觉,那是沈文辉。

  我们用莫丽的手机给她备注为“小姨”“舅舅”等称呼的号码打过电话,然而他们听到“莫丽”这个名字却像躲瘟疫一般匆匆忙忙挂掉了电话。我们没有打给沈文辉,莫丽的通讯录里根本没有这个名字。也许,他以化名的形式存在着。

  沈文辉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莫丽的中学老师兼班主任。莫丽是一个很出色的学生,我想最后看看她。”

  他的自愿出席,在那些所谓的亲属逃命般躲避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难能可贵。那一刻我想起莫丽的话,“雨木,如果我说我和沈文辉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会有人信吗?”

  我信。可是这一句回答,已经太迟,隔了生与死的距离。

  沈文辉看起来很憔悴,却依然保持着长者风度,随和而稳重的样子。

  我带他去了莫丽的房间,然后走开,却又忍不住在转角处驻足回望。沈文辉没有进去,他在门口站立了很久,久到我已双腿发酸,转身离开。

  沈文辉出来时,眼睛里的血丝更加饱满。听说我们是莫丽的同学,他说了一句简短却极其真诚的话,“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他离开时留下了一笔钱,“这是莫丽的亲人托我捎的,他们年龄大了没出过远门,剩下的事,麻烦你们了。”

  “亲人捎的,哪个亲人这么……”

  程一刚开口,被清晨拽过去堵住了嘴。“谢谢你,”清晨微笑。

  我看着沈文辉落寞的背影,五味杂陈。那些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的所谓的“亲人”,又怎么会舍得从自己的骨汤里盛一勺羹给莫丽。

  这些人很有可能是逼死莫丽母亲的刽子手成员,曾在背后亦步亦趋人云亦云地诟病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为了莫丽的体面,为他们开脱。他是善良的。也许,他是真的爱着莫丽。

  我们没有动用那笔钱,因为我们不清楚莫丽的意思。我把它寄给了在落城的那对志愿者。

  我们带着莫丽的骨灰回到了吉林。因为莫丽说,和我们在一起的几年,是她一生最温暖的时光……

  

  ☆、回

  站前广场的夕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前方石雕前逆光站着一个身影,好熟悉。

  他大步向我们走来,仿佛已在此等候了几个世纪。

  是明悦。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凝滞,像被摁了暂停键的机器。

  下一秒,他已在眼前。我的视野大雾弥漫。

  那一刻,我有一个冲动,给他一个拥抱。却动弹不得。

  我痴呆地看着他,明悦微笑,张开双臂……

  我闻到他身上似曾相识的香水味道,努力回忆那个在旱冰场撞翻我的少年。

  他说,“好久不见。”然后放开。

  如此礼节x_ing的拥抱,简单而干脆,才不会被误解。

  男生间久别重逢的问候却要暴力许多,我几乎听见掌骨碎裂的声音。

  他黑了,线条分明了,似乎也长高了,瞳孔里那三分邪恶的笑意隐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由内向外散发的在时间和经历的双重胁迫下沉淀的气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少年的成长,比少女迟了一届奥运会的长度。

  当他们完成蜕变,却让人措手不及。

  明悦已预订了酒店。

  “今天休息,一切明天再说。”

  这些天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马不停蹄地运转,即使停下来,亦不能成眠。像离了自己的小窝,就睡不安稳的小孩。

  而那一晚,我们一夜无梦,仿佛得到了母亲的爱抚,酣然入睡。

  我们,终于,回来了……

  这城市还是那样安逸,没有那么多纵横交错的巨型十字路口,没有那么多罗马斗角场一样巨大的环形天桥,没有那么多将人们困于天井与蓝天隔绝的写字楼;车行的慢了,人走的慢了,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样子。

  只是,江畔正在热火朝天地盖楼,在白云绿水间,防护网不和谐地悬挂着。

  我们将莫丽的骨灰撒进了松花江。这里的夏天依然清凉,野Cao依然颓败地疯长,江风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流泪。

  许多我们曾经常去的店铺变了招牌。庆幸的是七月坊依然还在,只是换了主人。

  重新回到这所学校,有一种从今生穿越回前世的荒芜之感。

  我们走过曾一起放孔明灯的音乐广场,走过曾一起穿越人群的教学楼,走过曾一起仰望星空的绿茵场……

  学校食堂内部重新布局了,还添置了吧台和高脚凳,在一角隔出一个小酒吧;体育馆翻新了,粉刷得富丽堂皇……

  我们品评着这些翻天覆地又无足轻重的变化,谈笑风生,每一个人都很开心;每一个人又都刻意却不着痕迹地避免了提起以前。这默契,让人心碎。

  那不只是对莫丽之死的小心翼翼,更是对一大段万劫不复的时光的心悸……

  去后山的路被野Cao重新掩埋。青山依旧,天空依旧,炊烟依旧,只有看风景的人,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清晨和那棵枫树拥抱。程一对对面的梯田呼喊,“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然后,她哭了。

  下山的时候,我不敢去寻找那块石头。直到明悦叫我,“雨木,那些字还在。”

  那个冬天我无论如何也扒不出来的字迹,冰雪消融后,出现了……

  我用食指一寸寸抚过刻痕,液体模糊了双眼。

  “SZ,ML,ZW,WCY,LL,YQC,MY,TYM,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晚我们在昔日经常光顾的露天排档喝啤酒,烟雾缭绕,孜然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空间,喧嚣的碰杯声,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期间我们并没有说太多话。各怀心事。

  晚些时候,我避开他们一个人去了彼岸时光。

  “即使不是尚哲,也会是其他人。她迟早会遇见一个尚哲,再遇见一个艾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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