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作者:意迟迟(四)【完结】(9)

2019-02-22  作者|标签:意迟迟


  这样的念头,始终挥之不去。
  若生的睡意,就涌上来又退下去。
  来来回回,似寐非寐,似梦非梦。
  翌日清晨她从床上爬起来时,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吴妈妈见状便要她再歇一会,道这牙婆是不是先打发回去?
  可若生知道自己就算是躺下了,恐怕也没心思睡觉,牙婆既来了,就还是照见吧。她便让人带了牙婆过来,又吩咐大丫鬟葡萄去请了雀奴来。
  因挑的是小丫头,牙婆带来的这批人也都不错,若生便没有在上头多耗工夫,很快就挑定了几个先送到雀奴那去,让绿蕉好好教一教。
  随后,她又将自己房里的几个二等丫鬟叫了出来,让雀奴自己挑两个带回去。
  雀奴迟疑了一阵,最后却只挑了一个叫流萤的。
  若生虽想再给她塞点人,但她只选了一个,便也作罢,只敲打了流萤几句,就让雀奴将人带了回去。
  左右等到年后雀奴搬出了木犀苑,这人手还得另行安置,不急在这一时。

  第277章 邀约

  很快,翻过了年,若生便又长了一岁。
  初一清晨,放了开门炮仗,她站在天光底下,望着一地红屑,闻着淡淡的硫磺硝烟味,不觉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睁开眼醒来的那一天。同是正月里,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剩余的年味,众人脸上的喜气也还尚未散去。
  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大睁着眼睛望向头顶的帐子,上头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逼真又生动。
  但这样的帐子,这样的花样,这样的手艺……
  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到过了。
  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启泰二年的春日里,死在了清贫简陋的八灯巷小院子里,可睁开眼,瞧见的却是这样一顶帐子。身上盖着的被子沉甸甸的,熏了香,十分厚实。屋子里烧了地龙,暖意融融,像是身在夏日里。
  这一切,都跟八灯巷里的日子,截然不同。
  迎着微光摊开手,十指纤纤,白皙柔弱,掌心纹路清晰,指甲是修剪过后才有的圆润干净。
  没有伤痕,没有断甲,没有吃过苦头的丝毫模样。
  她便以为这是自己死后的一个梦。
  可当她伸手撩开帐子一角,歪头向外看去时,却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凳子上打瞌睡的婢女。
  昏黄的灯光掩映下,凳子上坐着的人低垂着头,眉目朦胧。
  像是假人——
  然而内心犹疑不定的那瞬间,若生听见了她的呼吸声。
  平缓又轻浅。
  尘封的往事与回忆,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平康坊的连家大宅,她的旧居木犀苑,角角落落全都清晰如同昨日。
  她攥着那一角帐子。渐渐手足冰冷,浑身僵硬,呼吸沉沉。然后手一松,“嘭”一声磕到了床柱上,疼痛霎时席卷上心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梦!
  与此同时,浅眠的值夜大丫鬟也被那一声重响惊醒。睁着惺忪睡眼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脸张皇地扭头来看床:“姑娘?”
  声音清脆微带睡意。
  是红樱。
  她辨认出了声音,胸腔里的那颗心往下一坠,这手背上的疼便也不察了。只是脸色却一点一点白了下去。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死了,怎么又活了?
  但这满心疑惑,无人能解。
  她跌跌撞撞一路走。摔倒了便爬起来,爬起来接着摔。一步步慢慢地就走到了今天。
  此刻仰头望天,只见蓝天白云,不知不觉,已是一年。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去了明月堂。
  少顷进了门,朱氏一见她,就朝她手里塞了个福橘。
  江南一带的规矩。正月初一早上得吃福橘,北地却没有这些讲究。
  若生拿着橘子剥了皮。掰下一瓣送入口中,甜津津凉丝丝的。朱氏便笑着道:“新正吃了福橘,阿九今年必能福寿吉祥,顺顺当当。”
  若生听着这吉祥话,也笑起来,又问若陵可醒了?
  朱氏嗔道:“那小魔星,天还未亮就醒了,咿咿呀呀不肯睡,闹腾得很。”
  若生闻言乐不可支,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就去内室里看若陵。
  出了月子的小孩,似乎又白胖了一圈,躺在摇车里,一双眼眨巴眨巴的又黑又亮。
  她抓着剥了皮的橘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吟吟问道:“想不想吃?”
  小若陵尚不会说话,便只盯着橘子嘟起了嘴,噗噗吹了两个泡泡。
  像是想吃。
  若生不由哈哈大笑,自己把一个橘子全吃光了。
  ……
  到了上元节这日,她端着碗元宵又跑到若陵的摇车前,笑眯眯问他:“想吃吗?”
  小若陵依旧不会说话,盯着碗勺,瘪着嘴似哭非哭。
  若生便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了……”
  她捏着调羹,一边叹气一边慢条斯理地又把一碗元宵给吃光了,然后趁着若陵未哭,急急忙忙“逃走”了。回到木犀苑,恰逢扈秋娘要来寻她,她便在廊下站定了,笑着问道:“怎么了?”
  “慕姑娘方才派人来给您下了帖子,邀您今夜一道观灯。”扈秋娘躬身行礼,笑着回答道。
  今儿个夜里花灯满街,按习俗便该上街看灯的。
  若生原本有些意兴阑珊,不知怎么的就是打不起精神来,并没有要出门看灯的心思,但既然慕靖瑶邀了她,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便吩咐扈秋娘道:“打发个人去回话,这帖子我应下了。”
  扈秋娘应了个是,先行退了下去。
  等到暮色四合,若生粗粗用罢饭食,便由着吴妈妈等人打扮自己。她平素不喜折腾,连发式也都命人拣了简单的梳,难得今日有了兴致,一群人便变着法子要让她换新衫,涂脂又抹粉。
  还是吴妈妈道,姑娘年纪轻,颜色好,哪里需要这么些脂粉往脸上抹,众人这才作罢。
  若生倒有些懒洋洋的,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满不在意地道:“抹不抹都好,总归不丑就行。”
  谁知临要出门,扈秋娘突然又匆匆忙忙给她塞了封信,说是慕姑娘刚刚让人送来的。
  若生一头雾水,不知慕靖瑶明明同自己说定了何时见面哪里见面,怎么又派人送了信来,莫不是反悔了?她微蹙着眉头将信打开了来,上头只有短短两句话,她一眼就看完了,而后脸色一变,忽然问道:“方才那身衣裳呢?”
  葡萄几人闻言皆是一愣,不等反应过来,她已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去取来,我要换那一身!”
  葡萄暗吃一惊,心想姑娘前脚才嫌那身衣裳太过出挑不肯穿,怎地这转眼间就改了主意?
  她疑惑不解地去取了衣裳来,但见自家姑娘一言不发,只速速将其换上,随即又吩咐道:“去将那对镯子取来。”
  吴妈妈便赶忙将首饰匣子抱了过来。
  若生戴上镯子就要出门。
  可走到门口,她眉头一皱,又折返回去将镯子给褪下了。
  来回折腾了好一会,才终于是出了门。
  外头天色黑透,无星无月,但满街花灯将四周照了个通亮,恍若白昼。马车便也如同白日里行路一般,走得飞快,一连拐过几个弯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若生坐在马车里,并未下去,只是倚在窗边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入目之处,是一株大树。
  新芽未发,光秃秃的。
  有个人背靠树干束手而立,模样懒懒,神情晦暗不明。

  第278章 会面

  她定定看了一会,目光不由自主变得炙热起来。
  树下的人这时候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蓦地抬头朝她望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渐渐有了笑意。
  若生微微一怔,忽然心跳如鼓,有些不敢继续同他对视。
  她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将帘子给放了下来,然后躲在马车里深吸了一口气。然而胸腔里急速跳动着的心脏却并未因此而恢复平静,反倒是越跳越猛烈,像是里头有一只兽,正在挣扎跃出。
  她暗皱下眉,连忙用力抵住心口,轻声斥了自己一句:“疯了不成……”
  可有些后知后觉的怯怯和欢喜仍像是藤蔓一般,沿着血脉爬上来,将她跳动着的一颗心填得满满当当、严严实实。她没了法子,只好长长叹息一声,索x_ing由了它去。
  带着两分自暴自弃,她掀帘走下马车,吩咐了扈秋娘两句后,便提步朝不远处的树下走去。
  夜影阑珊,虽满街花灯,但树下光线仍有些昏暗,若生走得近了,才发现苏彧脸色不大好看,是倦极的样子,但他懒洋洋站在那,望着她面上只是笑。
  若生站定,问道:“笑什么?”
  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道:“肤若美瓷唇若樱,明眸皓齿百媚生。”
  这是在夸她好看。
  可夸得这般直白——
  若生不觉也笑了起来,轻声骂道:“登徒子!”
  “哦?”苏彧听见这话,满不在乎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淡淡道,“登徒子?在哪?我怎么没瞧见?”
  若生鲜见他如此无赖。不由又朝他走近了两步,蹙眉问道:“苏大人吃酒了?”
  空气里有十分淡薄的酒味。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四哥回来了,开了两坛子花雕酒。”
  这些日子因为忙于收拾陆立展的人,他已有两天一夜未曾阖眼,若非正巧四哥回来了,莫说吃酒。恐怕连饭也不想吃。
  他说完。伸出手来,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声音低低地说道:“倒没敢多喝。只一杯而已。”
  若生瞥他一眼,微微拔高了音量:“一杯?”
  他皱了皱眉,别开脸去改了口:“一斤……”
  若生盘算着他的酒量,再看他分明一脸疲惫。闻言不由虎着脸道:“回去歇着!”
  苏彧口气淡淡的,意思却很坚决:“灯还没看呢。”他突然毫无征兆地走到她身侧。催促道:“再不去,玉犀街上就该没地方下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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