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作者:意迟迟(四)【完结】(3)

2019-02-22  作者|标签:意迟迟


若生听了一愣,怔怔回她:“您胡说。”
云甄夫人便笑。侧目去望窗外天景,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傻孩子呀……”
“姑姑……”若生愣眼看了她半天,渐渐有些回过神来,明白她的“不成了”原不是自己以为的意思。不觉暗松口气,可转念一想这口气又提了起来。“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您也不过只是失算了一回,这并不算什么。”
云甄夫人仍旧看着窗外,声音沉沉地道:“换了十年前……不。哪怕是五年前、三年前,我都不该犯这样的错,失这样的算……”
“我行尸走r_ou_般活了十数年。吊着一口气活啊活,终是撑不住了。”
冬日艳阳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为原本苍白的脸抹上了一层血色,却也将眼角细纹照得毕露无疑。
短短几日,她像是老了十岁。
若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那个挽着云髻,戴着玉色花钿云冠,锦衣华服脾气极坏的姑姑,这一瞬间似乎真的不见了。
她缓缓摇头,轻声说道:“草原上的夏天,牧草能高过人腰,天空蓝的像是琉璃瓦,云朵大片大片铺在上头,柔软得像是盛开的白色小花——”
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姑姑,这是您的原话。”
说这话时,云甄夫人处在半寐半醒之间,如今只怕是记不得了。
若生却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她也同云甄夫人一样抬眼望向了窗外。
天空是晴的,阳光也是明媚的,这天却仍旧冷冰冰的。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桌上杯盏,回忆着拓跋锋的那张画像,可不管她怎么想,那张脸却始终记不起来了:“东夷三王爷拓跋锋,是不是他?”
云甄夫人凄恻一笑:“果然半点蛛丝马迹也不该叫你知道。”
这便是认下了。
“拓跋锋。”她呢喃着这个名字,目光变得死一般寂寥。
若生问:“您可后悔遇见了他?”
“不,我不后悔!”云甄夫人眼神一变,竟是半点也不犹豫。
若生微吁口气,试探着问道:“悄悄去一趟东夷?若是可行,带了表哥回家如何?”
时至今日,她哪里还能猜不到,自己年幼早夭的表兄被葬在了遥远的东夷。
这十数年的光y-in里,姑姑思念成疾,愧疚缠身,久而久之,自然病入膏肓。
若生站起身来,没大没小地拍了拍桌子,大声喊了“窦妈妈”,等人进来张嘴就说:“赶紧收拾东西!”
窦妈妈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啊,只得问:“收拾什么东西?”
若生往前走了两步,道:“带两身轻便衣裳,收拾些细软,再让人备架好车!”
窦妈妈听见这话更糊涂了,急得连忙去看云甄夫人。
“不必收拾。”云甄夫人这时候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窦妈妈摆了摆手,“下去吧。”
窦妈妈不明就里又来看若生。
若生却笑了:“姑姑说了算,妈妈还是下去吧。”
云甄夫人看着她,轻斥了句:“胡闹。”
口气倒不重,不像是斥责,反像是夸赞。
若生一改方才的认真神色,嬉皮笑脸凑过去要搂她的胳膊:“去吧,偷偷去,塞些银子寻几个人,边塞再严总也能寻到法子溜进去。”
云甄夫人低头瞪了她一眼:“不去!”
若生便只是笑,不再言语。
这么些年过去,埋在地下的皮囊早腐化了,谁知还剩下什么,纵是想带回来,也不知能带回什么。
她自然知道姑姑不会答应,但姑姑将这些事一憋就是许多年,缺的就是个纾解的法子。
“立个衣冠冢吧。”云甄夫人道。
若生便将手一松,又高声喊了窦妈妈进来:“姑姑有话吩咐。”
窦妈妈一愣,看向了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无奈摇头,咳嗽了两声,终是吩咐道:“去将那只匣子取来。”
窦妈妈闻言又是一愣,正要问是哪只匣子时,忽然瞥见了云甄夫人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过来,立即应声退下去拿了只旧木匣来。

  第269章 挨骂

匣子打开,里头是身孩童衣裳,底下还有一双小鞋子。
鞋头上绣了花,密密麻麻的。
若生凑近了去看才发现那原本并不是花,而是一群鸟,生得怪模怪样的,辨认不出品种。她恍惚间想起,东夷国的图腾,可不就是只模样古怪的大鸟么……
“夫人,这东西……”窦妈妈手捧木匣,似有话要说,却碍于若生在场,只得欲言又止。
云甄夫人道:“你去准备准备,立个衣冠冢。”
窦妈妈大惊:“立在何处?”
云甄夫人微微一顿,眉尖轻轻蹙了起来。
倚在窗边的若生便道:“自是连家祖坟。”
尽管那孩子活着,也不能从“连”姓,但他身上流着姑姑一半的血,那他便是连家人。
不等在场二人反应过来,若生立马又补了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世上哪有什么不能变通的事。”言罢,她粲然一笑,像是打趣,“何况咱们家可讲究规矩?”
云甄夫人闻言,似嗔似笑,瞥她一眼:“惯会胡说八道,怎地就不讲规矩了?”可嘴上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她别开眼睛望回窦妈妈时,却还是道:“就这么办吧。”
窦妈妈惊了又惊,惊到这会也镇定了下来,又看明白了若生是样样知晓的,没准儿知道的比自己还多呢,顿时放下心来,这便领了命先行退下了。
窗子未关,若生立在边上,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将近腊月的天,已经很冷,寒风在庑廊下穿梭着。愈发冻得人瑟瑟发抖。饶是躲在屋子里,点了火盆,烧了地龙,也还是不觉暖和。
云甄夫人就道:“快些回去添身衣裳,莫要着了凉!”
若生见她面上虽还有郁郁之色,但声音已变得比先前轻快许多,便也不再耽搁。只道回头窦妈妈将事情办妥了。再陪她一块儿去上炷香。
云甄夫人一一答应,催她快走。
若生没法子,因为冷。半点仪态不顾缩头缩脑地往外走。出得门去,叫冷风迎面一激,一张脸阵青阵白。
廊下婢女瞧见了,悄悄地交头接耳。说三姑娘是不是叫夫人给骂了一顿……
这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传到了二房去,不仅朱氏听说了,就连雀奴也知道了。
雀奴是不曾和云甄夫人打过交道的,只耳闻过这位夫人很厉害。脾气也不好,听说了若生挨骂的事后,心里便打起了鼓。
她莫名的。有些担心若生。
真是奇怪。
雀奴心道若生这人奇奇怪怪的,哪里用得着旁人担心。可她思来想去。竟是越来越挂念了。
一旁正在收拾冬衣的绿蕉见她心神不宁的,不由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绿蕉前两日才被若生打发来伺候雀奴,眼下还陌生着,根本猜不透雀奴的心思。
雀奴同她也不熟稔,听她问起,有心要说又不知好不好说。
眼瞧着这日头都西斜了,她忧心忡忡的,终于是没忍住,唤了一声“绿蕉姐姐”,道:“我能去瞧瞧你家姑娘吗?”
绿蕉埋头叠着衣裳,笑道:“这有何不可,姑娘早发了话,您什么时候想见她只管见。”
雀奴闻言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绿蕉听见响动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匆匆跟了上去,一面走一面渐渐有些明白过来,猜测道:“您莫非是担心姑娘在千重园挨了骂的事?”
雀奴低头走路,一步一步迈得大小一致,分毫不差。她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两分玲珑天真:“才不是!”
说完像是怕绿蕉不信,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正色道:“我只是方才想起一本书来,想去问一问她可有。”
绿蕉笑得眯起了眼睛,但并不揭穿她,只点头道是,又说:“夫人虽则有些喜怒无常,但待姑娘却一直亲近,轻易不说重话,更休说责骂了。他们私下里传的,必是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的。”
雀奴没吱声,脚步却似乎轻快了一些。
她走到若生门口,正要让绿蕉进去通传,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没滋味!放点糖!”,腔调古里古怪的,口气却像是连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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