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山河 作者:蒟蒻蒟蒻(下)【完结】(4)

2019-02-20  作者|标签:蒟蒻蒟蒻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韩大人说的是,若非数月前一战,扬我国威,令燕虞人胆寒而退,只怕这称臣纳贡的日子还未到头。”又有一名臣工从人群中走出,正是太常博士刘适同,他官位低微,却不卑不亢,侃侃而谈,“这幕后谋害穆王之人,难保没收燕虞的好处。”

  “说起燕虞的好处,臣倒另想起一事,前不久大败燕虞敌军的卫将军,刚刚凯旋便被穆王送到了狱中,眼看便要斩首,”另一名绿袍官员道,“这穆王殿下怎么专做这些大快燕虞人的事,真是奇怪哉也。”

  此话一出,连卢太保也噤了声,毕竟私通燕虞这等大罪,谁也不敢沾。这殿堂中须臾之间风云变色,眼看已是暗潮汹涌。

  却是李玉山又上前一步:“皇上,这里通外国之事可不是说着玩的,若没有证据,诸位大人仅凭猜测岂可妄下定论!”

  永安帝早已是怒不可遏,挥袖道:“传令羽林卫,即刻前往穆王府搜查,倘若发现同燕虞勾结的书信,立刻擒拿穆王。另将王府长史何衍逮捕入狱,务必拷问出当日买凶杀害先穆王之事。”他面色一沉,“此案关系重大,便交由宗正寺,大理寺,刑部一同会审。退朝!”

  泰安宫宫门外,停着一辆十二驾的华贵车辇,宫门外的守卫都俯身在地,毕恭毕敬地等着车内之人入宫,然而车内静了许久,却听幽幽一声叹息:“走吧。”

  驾车的仆从立刻应了声,便要策马而去,却有人跌跌撞撞从宫门内跑出,一把挽住缰绳,急声向车内道:“雍王殿下,为何不进宫门?”

  车内默然一片,无人应答。

  卢太保心中更加惶然,急道:“今日早朝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已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只有雍王殿下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穆王的身家x_ing命可就全倚仗雍王爷了!”

  车内传来雍王苍老的声音:“事已至此,本王前去也是无用,”那声音顿了顿,“卢太保,奉劝你一句,这件事你也莫要再c-h-a手,速速回家去吧。”

  卢太保惊了惊,一掀衣袍,竟跪到了车前,恳求道:“王爷,穆王可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向来在子侄辈中最得王爷的意,我们当初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他扶上穆王之位。眼看过了明年元日,他便要接下王爷您的重任,这个时候,王爷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他话音刚落,明黄车帘忽然被掀起,车内的雍王一双花白眉毛向下垂着,眼睛半睁半闭,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浑浊的目光从卢太保脸上一扫而过,而后才道:“看得出来,卢太保心里不是滋味,想必是在惋惜栽培了一个废物。可本王却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庆幸。”他停了停,才慢慢道,“本王只庆幸还未把宗正之职移交到他手里,如若不然,岂不让天下人都知道,杨家宗族的族长,竟是个弑父的畜生!”

  卢太保已听出他话中渐渐显露的恨意,他略有些惶恐地垂下头道:“此事……此事尚未有定论,王爷若肯去御前讨个情面,另外大理寺和刑部都好打点,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卢文举!”雍王双目一瞪,直呼了他的名讳,脸上也显出怒意,“你怎么这样糊涂,今日之事,高氏李氏邝氏全然置身事外,你可曾想过是为何?”

  卢太保怔了怔,忙道:“恐怕是这些世族家听了欺君弑父之语,心中对穆王生出了嫌隙。”

  雍王摇头冷笑:“本王说句不中听的话,便是杨玦真的弑父,那也没什么。如今子侄辈中可用之人少之又少,我说不定肯到皇上面前保他一保。”他声音骤然一沉,“但如今,他的罪名可不止是弑父。”

  卢太保当然知道这位老王爷历经三朝,最是老于世故,只得耐着x_ing子跪在地上听他教训。

  雍王缓缓道:“今日朝堂上出头的几个都是些官位低微的小人物,往日在殿中,你可曾见过这些人贸然出声,侃侃而谈么?”

  卢太保细细回想,也起了疑心:“不错,往日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哪有这样的胆子,现在想来,他们定是早就受了他人指使。”

  雍王沉沉地看向他,压低了声音:“还有那个兰台令韩平,若我没有记错,他本是杨玦的授业恩师。可又偏偏是他,今日在殿前指出,先穆王之死,受益的是燕虞,只此一句,杨玦便再无活命的可能。谁都知道,与燕虞勾结是大忌,这是谋反之罪,比之弑父更加罪不可赦。这个韩平,是在诛皇上的心呐!”他说完这些,长长叹了口气,“现在你应该明白,那几家世族为何置身事外,他们是看出已有人布了天罗地网,等着将杨玦逼入死地。他们都是聪明人,唯恐受了牵连。现在旁人都巴不得撇清关系,卢太保你还不自量力,想着转圜此事。只怕不多时便会被那些口舌伶俐的小御史们参上一本,说你也同燕虞有所勾结,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

  卢太保一听这话,背上冷汗汩汩流下,他慌忙俯首:“多谢雍王提点,下官明白了。”他慢慢站起身,走近雍王马车时,又不禁压低声音道,“这穆王府的老二竟有这等能耐,难道从前我们看走了眼?”

  雍王又垂了眼睑,摇头笑道:“杨琮此人我是知道的,以他的x_ing子绝不敢这样堂而皇之跑到大殿前做出这等种种来,其中必有缘故。”

  卢太保不死心地追问道:“有什么缘故?”

  雍王闭口不答,他仰起脸,看了看天空,老态龙钟的脸上显出几许无奈之色,半晌方自言自语道:“早在听说那孩子中毒之时,我就该料到此事绝不简单。”

  这句话卢太保未曾听得真切,不由想上前凑近了再问,谁知车帘一摔,已把他隔到了外面,紧接着仆从便策动了车辇,疾驰而去。临走时,卢太保仿佛听见车中的雍王喃喃道:“老七,没想到,你终有个儿子如此像你。”

第49章 猛虎

  穆王府。

  原本肃整的王府外大街上一片兵荒马乱,皆是车马碾过的痕迹。

  当年穆王杨烨在位时,曾有方士称穆王府上空紫气盈天。那时王府内外皆有左骁卫把守,门前不得跑马,寻常人路过时连头都不敢抬起。一晃眼杨烨薨逝,这座王府竟在几年内被羽林卫搜检了两次,头一次翻检出杨玳以巫蛊之术诅咒皇帝的人偶,这一次又搜出杨玦同外邦燕虞私通的书信。这两位继任的穆王接连下狱,当年的紫气盈天似乎已变成了黑气冲天。

  一辆桐油马车缓缓停在王府的正门外,杨琮神色漠然地下了车,一手推开沉重的大门,而后踏步走了进去。

  府内的仆从们虽然神情慌乱,但毕竟不是头一次经历易主之事,都反应极快,一拥便涌上来,跪在地上齐声道:“恭迎二公子回府。”瞧他们脸上那副恭敬的神色,俨然已把杨琮当做这座府邸未来的主人。

  杨琮望着这一地跪着的人,嘴角抖了几抖,却并不见笑意,只是道:“四公子呢?”

  大管事方运低头道:“四公子在内府中休养,他被拘了两日,未用食水,现在身子虚得很。”

  杨琮怔了怔,立刻道:“我去瞧瞧他。”

  然而还不等他走入内府,杨琰已被搀扶着跌跌撞撞迎了出来,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眼含泪,直跪到地上,啜泣道:“多谢二哥救命之恩,若非二哥此番返回都城及时,只怕我已不在人世了。”

  杨琮低头便去扶他,却被他抓住手道:“二哥,这几年穆王府接连遭祸,衰败不堪,今后还要仰仗二哥重整门楣了。”

  杨琮闭了闭眼睛,脸上隐隐露出苦笑,他搀扶起杨琰:“四弟,起来说话。”顿了顿,又向身后道,“你们都退下吧。”

  等众仆从答应着退去,杨琮才扶着幼弟慢慢走入庆安堂配殿中。这是先穆王杨烨原先起居之处,配殿中摆设换了几次,那张原先杨烨所坐的檀木大椅却仍在殿中,上面覆着青龙袱皮,绿玉扶手上不染一点尘埃。

  杨琮扶着杨琰慢慢走到大椅边,而后微一侧身,扶他坐下,这才退开几步,俯身跪在他面前:“自几日前收到消息,我便一路快马入京。此次御前状告杨玦,因得四弟安排妥当,终于除去老三,我也算是幸不辱命了。”他顿了顿,“还望四弟看在以往的兄弟情分上,容我早日回去。”

  杨琰双目平视着前方,没有应话,只来回抚着手掌下温润微凉的绿玉,半日才笑道:“二哥这些年一直在封地上,好不容易回了建安,何必又这么急着走。”他顿了顿,又抬起下巴道,“二哥不必跪着,我们兄弟坐着说说话。”

  杨琮迟疑了片刻,慢慢站起身,坐到了一旁。因配殿的门阖着,显得殿内有些昏暗,只有一线光从窗棂间漏了进来,照在檀木椅边,映出那个纤细的侧影。杨琮记得幼时在这配殿里听训,从不敢恣意抬头,每每只能盯着地面,望着地上父王的侧影。此刻看来,这两人的侧影竟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浑身冰冷。

  “二哥,其实我们兄弟几个里,我只佩服你。”

  杨琮一怔,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等着他的下文。

  “从前在府里,大哥和三哥都是拔尖的人,你出身低微,我身有残疾,一样不受人待见。以大哥之疑,三哥之狠,你不但能在这二人的夹缝中求得自保,有时还会伺机为我解围。”杨琰说到这笑了笑,“我知道,你并非秉x_ing温良,以求兄弟和睦。你这样费心周旋,不过是想着将来谁人继任王位,也不会害及到你,是不是?”

  杨琮没有接话,似乎是默认了。

  “所以我说二哥你是聪明人,不像我们兄弟几个,明里暗里争来斗去,闹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杨琰说完,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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