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山河 作者:蒟蒻蒟蒻(上)【完结】(50)

2019-02-20  作者|标签:蒟蒻蒟蒻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这一战我们赌得是不是太大了?”陈言刻意用轻松的口气道,“让年轻的儿郎们在阵前领兵,我们两个老家伙倒是躲在后方。”

  “陈将军是在担心令侄吧,”尉迟贤已察觉到他隐藏的不安,他了然地笑了笑,“我懂你的心情,我儿子十五岁开始上战场,每次看他离开时,我的心就像死了一样,直到他回来,我的心才能重新活过来。”

  陈言沉默不语,他望向云峡关以东的方向,过了良久,才问道:“既然不好受,为什么那么早就把他带入战场?”

  “因为跟陈将军一样,我们尉迟家也是世代领兵,既然我的儿子生来就要带兵上战场,那不如让他早一些去经历这些残酷的事。”尉迟贤低声道,“我们东胡人是雄鹰的后裔,不能让孩子一辈子躲在羽翼之下,只有把小鹰从悬崖上扔下去,他们才会真正地学会飞翔。”

  陈言转过头:“如果他们摔死了呢?”

  似乎没料到陈言会这么问,尉迟贤微怔之后便苦笑出来:“那是迟早的事。”他转过身,面对战场,“我的兄弟,陈将军的兄弟,死在沙场上的还少吗?为将者,能够安然老死的又有几人?”

  他抬首仰望:“雄鹰的坟冢是天空,而我们的坟冢,”他伸手向前一指,“就是战场。”

  城墙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现在的云峡关内已无人不知他的大名,孤军深入突袭燕虞大营,烧毁燕虞辎重,- she -杀敌将贺鲁,卫长轩这一连串的功绩早已在军中传开。一月前燕虞牙帐右将军带大军围攻之时,他甚至在危急关头一箭- she -入对方中军阵前,大大鼓舞了关内士气。朝中的诏书已在几日前送到,此次禁军中上上下下皆有封赏,卫长轩更是被敕封为昭武校尉。

  可此时,这位昭武校尉却没有在城外领兵,而是略显孤独地站在城墙上。他肩膀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绷带,连皮甲都是费力套上的。他先前肩上受的伤就没有痊愈,一个多月前从燕虞大军中突围之时又从马上摔下,这番折腾让他的肩骨彻底开裂了,虽然将养了月余,也没见好。所以这次决战,陈言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他上阵,只勒令他在城上候命。

  “将军!”有亲兵快步跑上城楼,俯身道,“燕虞大军动了,他们全军进发,由西面直向云峡关包抄而来。”

  尉迟贤微微一怔,西侧正是尉迟锋带领着安阳驻军在那边把守,他苦笑道:“那么就让锋儿先会一会这燕虞的右将军。”

  陈言不动声色地问道:“对方重骑兵出动了没有?”

  亲兵摇头:“还不曾有动作。”

  “那么西面的进攻想必只是佯攻,”陈言低声道,“阿史那努尔留着最后的本钱,大约还是要攻正面。”

  云峡关正门前布着数万精锐,除了都城内的禁军,还有从河西借调来的人马,他们中领头的正是征西大将军陈言的侄儿陈绍。这个年轻的军官正远望着前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他跟步卒们站在一起,没有上马。

  随着号角声响起,远方的尘土滚滚而来,那是敌军逼近的讯号。陈绍还不确定敌方攻过来的兵力有多少,只能竭力稳定心神。尘烟越来越近,陈绍在心中默数,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右面!弓弩营准备!”他大喊,而后猛然挥动手臂,传令官同时挥下令旗,无数箭雨扯着尖锐的鸣声- she -了出去。

  从右面包抄来的这支轻骑却只是虚晃一招,很快便向后撤去,陈绍心中一惊,立刻转头,果然燕虞的主力骑兵从左面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左面!弓弩营!”

  两边侧翼的弓弩手都列队上前,此刻,对方的轻骑已冲到了百步以内。他们的速度十分之快,转瞬就从斜侧翼包围到了侧翼,陈绍十分清楚这种时候弓弩手已派不上用处了,他再次大喝:“战锋营!”

  城楼上的陈言眉间紧锁:“陈绍到底是年轻了,他还没看出对方真正的意图在哪里。”

  只听城下蹄声如雷,牵制住弓弩营和战锋营的两支轻骑又转圜着退去,凶兽暴露出它真正的爪牙,数千黑沉沉的重骑环甲相连,如同山一般碾压过来。

  前军的两个方阵和一个步兵营顷刻便被这支凶兽踏碎,没有人能够阻拦这支骑兵的脚步,而它正直奔阵前的方向而来。

  尉迟贤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陈言:“陈将军,不如让我带着城中剩余的人马出城助战吧。”

  陈言面露苦笑,缓缓摇头:“尉迟将军,燕虞重骑的力量摧枯拉朽,我们现在出城也于事无补,但我相信他能够应对。毕竟他今日所领的不是素日的禁军,而是拓跋公的虎狼之师。只要他临危不乱,调度得当,未必不能破对方的重骑!”

  他说完,猛然喝道:“拿战鼓来!”

  陈绍用力地咽下喉咙里的唾液,他脚下的地面在剧烈地震颤,仿佛马上就要塌陷下去,他在轰鸣声里竭力喝令:“稳住!”

  重骑兵已冲到二十步以内,陈绍身后是持着重盾的盾甲兵,然而这一切在披满甲胄的重骑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士卒们甚至还来不及挥出手中的武器,重骑的铁蹄便几乎踏上了他们的面门。

  陈绍的胸腔起伏得厉害,他双目通红,血管里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城头轰隆隆的战鼓声猛然震动了他的鼓膜,他看着燕虞重骑踏着同袍的尸骨而来,气焰奔腾,仿佛能碾碎世间的一切。

  他已经喊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对自己大喊:稳住——

  直到对方的战马喷出的白气几乎扑到脸上,陈绍才终于大喝:“散阵!”他忽然转身,背后的盾甲兵猛然散开,被重盾遮挡住的最后一支队伍终于显露了出来。那是穿着全套濯银铠甲的重步卒,他们先前几乎是蹲坐在地上,直到盾甲撤去才猛然站起,他们手中的武器亮得刺目,那是丈余的长刀,刀刃便长达三尺有余,同时挥出,在阳光下看起来仿佛一道光墙。

  最先冲撞上来的重骑根本来不及刹住脚步,他们连同胯下的战马一起被这如林般竖起的长刀劈成了两半。

  “冲锋!”陈绍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重步卒已挺刀冲出,被铁索相连的重骑不能转向,只能前行。这是两军的殊死一搏,陈绍同战士们一样淹没在刀刃和铁蹄之下。他背后有战马高扬起前蹄便要踏下,而他已来不及转身,甚至来不及收回长刀格挡,他只能就地滚身,从下向上刺出刀刃。马蹄踩上他肩骨的瞬间,长刀从马腹下刺入,穿透了敌人,对方滚下马的那一瞬间,他才看清楚,那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他躺在地上,有阳光从头顶- she -落,四周都是染满了鲜血的面孔,濯银和墨黑的铠甲混杂在一起,厮杀声和马蹄声充斥着他的耳边。他忽然打了个寒噤,不,还没有结束,他握住刀,重新站了起来。

  陈言向下俯瞰,血色的战场上喧嚣散去,最让人心惊的那支重骑兵陨灭了大半,连同燕虞的轻骑和步卒正在收拾残军后撤。西面进攻的燕虞军队也在同时后撤,看起来,阿史那努尔已经彻底放弃了攻下云峡关的打算。

  冲锋后的重步卒已经精疲力尽,剩下追赶残军的是后军的轻骑营和其余步兵营。陈绍重新骑上了马,他的目光直盯着不远处那杆燕虞王旗,奋力追了上去。

  “真是将门虎子,这年轻人……”尉迟贤笑了笑,似有夸赞之意。

  陈言却恍惚觉得不对,久闻阿史那努尔x_ing格险诈,他这样轻易撤兵,倒有些蹊跷。正在他拧眉思索的时候,一旁沉默的卫长轩忽然出声道:“将军,你不觉得奇怪吗,哪有逃跑的时候还扛着大旗的,他们是生怕我们的追兵找不到他们的主将么?”

  尉迟贤与陈言对视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不好!”

  陈绍率领轻骑奔出十余里便觉得不对,敌军没有沿着小路逃窜,他们一直在大路上狂奔,手中还举着那杆耀眼的王旗。王旗下的武士脸上带着金色的面甲,陈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猜测对方脸上一定挂着讥讽的笑容。

  就像当年,他看着兄长死去一样。

  “阿史那努尔!”他忽然大喝,胯下的骊驹向前跃出数尺,他拔刀冲向了敌方主将的亲兵队。那支亲兵队大约有百人,他们面对这一骑当先的年轻军官,微微露出不屑笑意,从左右包抄而来,手中马刀交错挥出,似乎就要把陈绍绞成碎片。

  血花从马上喷涌溅下,最前方的几名士卒连续落马,后面的燕虞骑兵略微被震慑,稍稍收住了马。陈绍双手横刀,他已不再是对着木桩拼命砍杀的少年,他手上拿的是杀人之刀,此刻目光炯炯,直盯着前方那戴着面甲的武士:“阿史那努尔,你敢跟我一战吗?”

  武士在面甲下闷声笑了笑,他揭开面甲,锋利的目光在陈绍脸上一扫而过:“好。”

  武士下了马,陈绍也下了马,风吹起他略显凌乱的头发,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对方的脸,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你杀了一个年轻的大昭军官,还下令把他挂在旗杆上暴尸数月。”

  阿史那努尔微微挑起眉,他笑了笑,用不甚熟练的中原话回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哥哥。”他诡谲地笑了笑,“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陈绍!快跑!有埋伏!”卫长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陈绍微微一惊,他下意识便要后退,却已是来不及了。道路的尽头忽然出现大批人马,他在一瞬间便看清了对方的来路,那是燕虞的柘羯兵,是可汗的亲兵护卫,精锐中的精锐。四名柘羯同时刺出长枪,而后其余柘羯一齐上前,他们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陈绍的退路,也同时隔断了卫长轩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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