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山河 作者:蒟蒻蒟蒻(上)【完结】(41)

2019-02-20  作者|标签:蒟蒻蒟蒻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陈言立刻斥道:“胡说八道!我们来此,自然是为了保卫疆土,怎会把国土送与外族。”

  “若是要保卫疆土,为何一路这样拖拖拉拉,好不容易到了安阳,现在却又在云峡关内缩头不出,竟全凭东胡军队在外抗敌。我们陈家世代为将,论才能论勇武,哪里输给东胡人!”陈绍上前一步,“难道叔叔心里,是把东胡人认作外族,所以不屑与他们并肩而战么?”

  眼看侄儿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陈言倒是好整以暇地背了手,问道:“依你的意思,是想即刻上阵?”

  陈绍仰起脸:“那是自然,我们奉皇命来此,不就是为了上阵抗敌么?”

  陈言看着他苦笑出声:“我的傻侄儿,你真的知道我们所奉的皇命是什么吗?”

  陈绍脸色微微一变,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却还是难以置信:“原来叔叔这次迟迟不肯领兵上阵,是因为奉了旨意么?”

  陈言静默了片刻,慢慢从营帐的y-in影里走了出来:“我知道你心里疑惑,长轩也不是外人,我便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这么说,显然是有隐情要道破,陈绍和卫长轩立刻敛了声息,垂下头,摆出恭听的姿态来。

  “此番从建安领命出征,临行前,皇上单独召了我去,宣了密旨给我,”陈言看着这两个神色懵懂的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燕虞入侵安阳,已在皇上和几位大人的预料之中,依他们的意思,是想等安阳的东胡驻军折损万人之后,再让我领这支禁军伺机而动。”

  陈绍睁大眼睛,他知道这伺机而动很有可能就是撤退之意,不由问道:“我们真的要这样做么?”他一手指向帐外,“叔叔,你难道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大哥当年的埋骨之处啊!”

  陈言神色一震,他想起了陈绍的长兄,那是个英勇果敢的青年,是他子侄辈中最为得意之人,却不幸在三年前西北之战中英年早逝,尸身还被燕虞人高悬杆上,未能收敛安葬。

  陈绍眼眶已有些红了,他颤声道:“叔叔,大哥在看着我们啊,他以身殉国所守卫的国土,不是拿来让皇上还有那几位大人与东胡都护们赌气用的!”

  仿佛是料到陈绍得知密旨后会这样情绪激动,陈言面色依旧冷峻,他低声道:“陈绍,我说过多少次,在军中不要因一己私情而影响局势判断。”

  听他说自己这是“一己私情”,陈绍的神色简直有些愤怒了,他还要再说话,却被身后的卫长轩拉了拉,只听他悄声道:“你看,将军在看沙盘呢。”

  陈言确实掉转头重新看向了沙盘,他招手示意这两个年轻人过来,问道:“依你们看,等东胡军折损万人之后,我们是该接替而上,还是寻路撤退?”

  陈绍有些赌气的架势,紧紧闭着嘴巴,不愿答话。

  卫长轩却真的低头细细看了看,他显得有些犹豫,问道:“将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真的还能选择进退么?”

  陈言似乎有些诧异他会作此一问,然而目光中又流露出赞许之意,他点了点头,直指沙盘中央:“你问到了关键之处,东胡如今驻军十万,朝中文臣不明局势,以为折损万人便只是十分之一,不算什么。却不知在战场上兵败如山,真到了万余将士战死之时,军情士气皆是一落千丈,局势再难掌控。到那时只怕云峡关必破,而我们这区区五万人,进退无门,皆是死路而已。”

第33章 上阵

  一旁的陈绍听了这话,却并不惊惧,心思反倒转圜了过来。他太了解这个叔叔了,陈言为将多年,在他们家族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陈家的子孙大都自幼习读兵书,而陈言之所以能成为其中出类拔萃之人,除了在战场上谋断过人以外,更为人称道的是他沉稳谨慎。他曾说过,自己绝不赴必输之战,绝不领必败之兵。所以,若是明知局势会变成这样,却还肯领命出征,他心中定是有别的计较。

  陈言看见侄子重新看向自己,只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带人送死的事非我所长,所以那道密旨我只当没听过。”他顿了顿,忽然向这两个年轻人问道,“你二人想上战场是么?”

  陈绍和卫长轩同声答道:“是!”

  陈言不屑轻笑:“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也罢,明日随我到阵前观战。到时候,可不要畏畏缩缩,丢了我们禁军子弟的颜面。”

  陈绍稍稍一愣,而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立刻俯身行军礼:“我这就下去传令!”

  等他离开营帐之后,陈言的目光转向卫长轩:“你过来。”

  卫长轩应声走了上去,只听陈言道:“明*你不必跟陈绍一起上阵,我另有事派你。”他神色郑重,转身一指,直指向营帐内挂的那幅巨大的行军图。

  晚间卫长轩回营时,营帐内灯火未灭,陈绍正埋着头在灯下奋笔疾书,听见声响才抬起头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卫长轩放下手里的长刀:“去领了弓箭,又磨了刀,耽误了一会。”

  陈绍看他腰间箭囊内果然已补满了箭矢,不由摇头苦笑:“只怕明日上阵,叔叔还是安排我们在后军,不准我们冲锋,准备了这些也派不上用场。”

  卫长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你在写什么?”

  陈绍叹了口气:“军中的老规矩了,上阵之前要写好遗书,万一战死沙场,也好有个嘱托留给家人。”他指了指桌案,“你也写一封吧。”

  卫长轩怔了怔,也只得坐到他的对面,有些生疏地提起笔来,然而对着桌上的白纸,却是久久无法落笔。

  陈绍已熟稔地写好了一封,他吹了吹墨迹,抬眼一看,只见卫长轩仍攥着笔发呆,不由好笑:“你不必担心,这些东西十有八九是派不上用场的。”

  卫长轩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写给谁。”

  陈绍蓦然想起他唯一的亲人前些时候过世的事,不由慨然,想了想才道:“你与穆王府四公子主仆一场,若是有事托付给他,想必也稳妥?”

  谁知卫长轩忽然就变了脸色:“写给他?”他简直不敢想若是自己真的葬身沙场,这封遗书落到杨琰手中,杨琰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一想到杨琰,卫长轩脑海中就想起临行那晚他伏在自己怀中痛哭的样子,胸腔里一阵阵发疼,他无意识地把信笺揉成了一团,沉声道:“我不能写这个给他。”

  陈绍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可是,这遗书将士们都要写的,以示自己毫无牵挂,甘愿赴死之意。”

  卫长轩站起身:“我上阵只为杀敌,绝不赴死!”他扭头望向帐外建安的方向,“我定要活着回去。”

  永安五年,十二月,云峡关。

  还不到卯时,铁灰的云层没有透入一丝光亮,沉沉地压在云峡关外一片沟壑纵横的乱石城上。寒风卷着雪片打在铁甲上,沙沙作响,马匹也耐不住这样的严寒,发出阵阵的低鸣。

  最前方穿着白色衣甲的是安阳节度使,归德大将尉迟贤,他胞弟尉迟忠在前几日的一场战役中不幸中流箭而亡,他悲痛交加,下令让手下将士皆换了白衣白甲,立誓要与燕虞人死战。

  而燕虞大军早已踏过乱石城,他们号称有三十万之众,却并没有大举进攻,只在关前按兵不动,遥遥打出一杆大旗,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那是贺鲁的军旗。”陈言立在马上,淡淡地道。

  陈绍在他身旁点了点头:“我听父亲说过此人,听说他谋略虽不出众,但天生神力,是一员猛将。”他想了想,又道,“燕虞大军多过我军一倍,若不是碍着云峡关天险,早就打过来了。想必燕虞可汗对此战有十足把握,所以连左右大将军都没有派出,只遣了这勇猛武夫来阵前震慑我军。”

  陈言却轻叹:“可惜此役拖了甚久,磨光了可汗的耐心,他已令右将军阿史那努尔再率十万大军前来支援,誓要在半月内攻破云峡关,约莫三日内便会赶到。”

  一听见阿史那努尔这个名字,陈绍脸色微微一变,他咬牙道:“来得正好,我定要取他人头祭奠大哥。”

  陈言连连摇头:“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也要量力而为,那阿史那努尔身为燕虞皇族,是他们可汗最倚重的大将,自然是坐镇中军,怎回来阵前与你对战。更何况此人并非徒有虚名之辈,可称得上是我如今最棘手的敌人。”他说到这,目光一寒,“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在阿史那努尔赶到之前,一举攻破贺鲁所率之兵。”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们叔侄的对话,那是一名高大的东胡士兵,他一路飞驰,距离陈言还有十步远的时候飞身下马,俯身低头道:“陈将军,我们将军请您在两军开战之后率部下从一旁夹攻,将敌军逼入山谷犄角之处。”

  陈言轻声笑道:“有劳传话,本将竭力而为。”

  待那东胡士兵飞马离去之后,他又冷笑了一声:“怎么,尉迟贤以为我是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连战局都看不懂么,这夹击之势如此显而易见,还要让人来知会于我。”

  陈绍知道这叔叔骨子里狂傲,不惯受他人指令,所以有此一说,也不以为意。却听陈言话锋一转,又道:“既然战局显而易见,对面的贺鲁难道看不穿么。”

  他微微一惊:“叔叔,你是说,贺鲁会猜到我们有伏兵藏在山谷那里吗?”

  陈言没有答话,他忽然策马,立于侧面山坡之上,向下眺望战局。白色衣甲的大军和燕虞军队已混战到了一处,翻涌的血色重新在无定河中流淌,硝烟的焦灼混着滚滚飞尘升腾而起,从远处看去就如同在冰原之上起伏的灰色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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