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妖僧[重生] 作者:手倦抛书【完结】(6)

2019-02-19  作者|标签:手倦抛书 重生 宫廷侯爵 生子 江湖恩怨


  “儿臣身死,不足挂齿,若连累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却是儿臣万死不足以消,望父皇宽恕儿臣不报之罪。”
  梁澄说完又是一个叩首,久久不曾起身。
  明元帝眼里闪过揣度,目光沉沉,凝视着梁澄顺直的脊背,目光触及梁澄手腕上的血舍利,忽然忆起当年无渡禅师所言,不想竟是一语成谶……
  良久,明元帝轻叹一声,一副慈父模样,掺起梁澄,伸手抚向梁澄的额头,语气三分责怪,七分心疼,道:“怎么如此不疼惜自己,朕也是一时气急,你这孩子,为难你了。”
  有多久没见到父皇对他这般亲近,梁澄心中一阵恍惚与酸涩,却很快被自己强行压下,这生养之恩,他上辈子早已用命偿过,今生,便割断红尘亲缘,掐灭贪痴,如此便无欲则刚,离于忧怖。
  明元帝见梁澄低头不语,以为这孩子委屈了,便叹道:“当年你周岁之时,无渡禅师曾言,你此生有一命劫,唯入空门可破,看来并非虚言,你手上这枚血舍利便是无渡禅师所赠。”
  梁澄抚上手腕,道:“一切皆是命数,与人无尤,儿臣亦……亦心甘情愿。”
  “罢了,你便先在此处修行,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你又是天潢贵胄,剃度之事,不必再议,佛祖托梦之事,若真应验,你便带发修行,父皇亦不忍见吾儿……受命劫磋磨。”
  “谢父皇垂怜。”
  明元帝拍了拍梁澄的肩膀:“你舅舅如今班师回朝,再过几日便要抵京,他向来疼你,若听到你要出家,只怕又急又怒,你要好好劝他。”
  梁澄心底划过一道悲凉,看来这才是父皇亲自前来的目的,他的舅舅,李家家主,护国大将军李度秋,掌西北大军,一柄穿云箭,于千军万马中只取敌军头领首级,在军中声望烜烈,很受明元帝忌惮。
  但是大齐西有吐蕃,北有突厥,加之各地天灾频繁,国库不丰,只怕明元帝早就对李家动手了,哪怕李家乃忠烈之家。
  梁澄内心心绪起伏,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做乖顺模样,点头不迭道:“父皇放心,舅舅定能理解的。”
  明元帝心头满意,又关心了两句,便趁夜离去,梁澄站在院门口恭送圣驾,直至明元帝身影消失,仍旧立在门口,一双眼眸似烟波浩渺,幽幽地望着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被披上一件银丝缘边缎面兔绒罩衫,安喜平的声音从后传来,“殿下,风冷露重,还是回屋罢。”
  “喜平,我心里很欢喜……很轻松……”
  殿下怎么会欢喜轻松呢,定是在宽宥他,安喜平顿时眼眶一红,哑声道:“殿下……”
  梁澄呵出一口白雾,笑:“真的很欢喜。”
  “殿下……”安喜平迟疑道:“要是没下雪……那怎么办?”
  “不,三日后,整个京畿必将银装素裹,到时……”梁澄刮了下安喜平的鼻梁,“我们就去打雪仗,我还从来没玩过。”
  “……”安喜平眼泪汪汪,“嗯!殿下!”
  ……
  这两日东都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不在谈论太子为了天下苍生,在佛祖面前,立誓出家,寻常百姓不懂其中牵扯,他们只知道,太子为了百姓,放弃似锦荣华,权势地位,当真是一心为民,堪称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
  而朝堂之上亦是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梁澄虽然没有结党营私,但是他这储君做得也是十分合格,文武兼备,谦逊贤德,仁厚有加,背后又有李家撑腰,支持他的势力自然不小,如今一朝出家,毫无预兆,当真叫人措手不及。
  有反对的自然不乏有赞成的,尤其是二皇子党和四皇子党,就差拍手叫好,弹冠相庆了。
  明元帝端坐龙椅,将底下人的神色纷纷看在眼里,不置可否。
  要说这最急的自然是二皇子梁泓,明元帝生有六子三女,二皇子虽非中宫嫡子,却是长子,母妃蒋德妃乃安国公嫡女,安国公一府,随太祖起家,累世贵勋,族中人才辈出,势力不可小觑,一旦梁澄真的出家,那么二皇子的机会将大大增加,虽然中宫还有个九皇子,但到底年幼,能动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而另一个可与之一争的便是四皇子梁洸,母妃何贵妃,两个嫡亲兄弟一文一武,长兄右丞何秉钰,在士林中颇有威望,幼弟何秉铄,领左龙武校尉,掌东都西门宿卫营兵。
  其余皇子,或依附一方,或中立观望,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波谲云诡。
  
  第6章 梅下赠名
  
  归真居内,窗明几净,户榻洒然,梁澄身披墨色缁衣,跪坐窗前,手执佛经,一头泼墨般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白玉簪松松地挽着,那簪上无一丝花纹,却剔透莹润,在薄薄的天光下,泛着温润光华,正如他清雅精致的侧脸,两排长睫偶尔随着翻动的书页颤动,在玉白的脸上留下动人的剪影。
  这时安喜平掀开竹帘走了进来,满脸忧愁地凑到梁澄面前,哀哀叹道:“殿下,眼下哺时已过,这雪怎么还没下啊?”
  这日已是祈雪后第三日,安喜平一整日都惶惶不安,时不时挑开帘子望着天幕,或是跳到院子里双手合十,对着大雄宝殿的方向念念有词,梁澄都已经说过了,这雪要太阳落山了才下,他还是坐立不安。
  梁澄无奈叹气,放下手中的佛经,推开纱窗,向天空望去。这几日西风渐烈,虽然白日仍旧冬阳融融,到了夜间,月色却常常被乌云遮挡。
  此时日暮西山,天光渐薄,大半个天空已被西风吹来的y-in云层层遮蔽,暮色低垂,天地间一派y-in沉肃杀。
  梁澄算了下时间,笑道:“快了。”
  话音刚落,便觉鼻尖一凉,安喜平在他面前蓦地将眼睛瞪得溜圆,欣喜若狂地看着梁澄的鼻尖,叫道:“殿下,是雪!”
  梁澄一怔,伸手拂过鼻尖,指尖顿时粘上一粒已经融化过半的小雪花,他转头向外看去,一点点晶莹自虚空处飘落,越飘越多,扑扑簌簌,没入池塘,飞进梅林,天地渐渐苍茫。
  竟然提前了……
  这是不是说……今世,他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心里一块大石落下,梁澄不禁轻笑出声。
  雪越下越大,地上很快便铺上一层薄薄的白色,梁澄此时身心舒畅,见白梅在雪中愈发冰清玉洁,不由便走出禅室,撑着把油纸伞,来到梅林之中。
  冰蕊玉枝,横斜交错,梁澄渐走渐深,忽闻远处琴声缥缈,梁澄闭目细听,只觉琴声潇洒随意,颇有一番青山元不动,浮云任去来的意境。
  梁澄不禁为琴声所引,拂花避枝,来到一处院落,上书无相居,字体端严,却暗藏柔和,正如佛祖,怀慈悲心肠,行霹雳手段。
  梁澄本不欲打扰此间主人雅兴,于是静立院门口,默默地赏起琴音来,忽而一道声音传入耳内,如长空雁引,旷远中带着一丝清寂,不着一丝人间烟火气。
  “既临寒寮,何不一见?”
  梁澄微怔,然后欣然一笑,道一声“打扰了”,还未伸手,院门便无风自开,但见那日在月下梅林中偶遇的僧人,一身月白,神情闲远,盘膝坐于一株红梅树下,自在操琴,白的雪,红的梅,飘飘洒洒,不似红尘中人。
  这人与那日看来,似有一丝不同,通身的清冷高华一如那日花中初瞥,此刻却多了几分潇洒恣肆。
  竟是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琴声“铮”的一声,戛然而止,梁澄顿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对着一个男人看呆了,梁澄心下顿时有些懊恼羞惭,他赶紧垂下眼睫,见礼道:“见过上师,原来此处是上师清净之所,弟子叨扰了。”
  一念乃无渡禅师关门弟子,身份比之方丈也要高出两辈,梁澄在他面前自称“弟子”,却是再合礼数不过。
  “坐,”一念随意指向对面石台,道:“无需拘束。”
  梁澄看向那石桌石台,此刻分明雪花纷纷,那处竟是片雪不沾,想到方才仿若涉人心魄的琴音,想来是上师抚琴之时,真气流转,以至于周身外物不侵。
  他道了一声谢,便坐到石台上,近看之下,梁澄发现上师端是神仙姿容,菩萨气度,心中不免愈加仰慕。
  这时一念抬眼,梁澄对上那双深渊碧潭般的眼眸,只觉魂魄都要被吸了进去,脸上一时浮起两抹可疑的红晕。
  接着,对方忽然探过身来,伸手抚上梁澄的额头,一抹檀香与梅香混合的淡淡香气飘入鼻翼,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梁澄怔怔地看着一念的双眼,心里滑过的念头竟是,上师的手是温的,原来不是九天仙人,冰雪为肌玉做骨,和他一样,也是血r_ou_做成的。
  “这处怎么了?”
  上师好听的声音就在耳边,脸颊上还能感到一阵温热的呼气,梁澄感觉整个人都晕陶陶的,忍不住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磕伤的。”
  “这是冷凝香,新制成的,既可熏香,亦能生肌。”
  不知何时,一念已经恢复原本的坐姿,梁澄蓦然回神,当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怎么……怎么这般失态?!
  梁澄满脸绯红,低着头谢过一念,将冷凝香装入袖内,讷讷不敢言。
  一念貌似不曾察觉梁澄的窘迫,嘴角难得一抹淡笑,温和道:“可曾有号?”
  “不……不曾……”
  一念勾唇,“澄心如何?”
  梁澄一惊,抬头便见上师笑颜,不过这回他连忙收敛心神,肃容低头,双手合掌,谢道:“谢上师赠号,弟子很喜欢。”
  如此便错过一念脸上的一抹可惜。
  “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一念道:“你能为苍生计,使佛祖应验,可见心澄。”
  “上师过誉,”梁澄嘴角忍不住上扬,不知是为上师的嘉奖,还是为上师的赐名,“弟子不过守本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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