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云间 作者:八口小锅【完结】(127)

2020-01-22  作者|标签:八口小锅


  屋里盛勤志姐弟还坐在火塘边埋首抽泣,三娘和哑巴媳妇在一旁边烧茶边耐心安慰着。看着三个可怜的孩子,陈云旗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重压抑的气氛让他们忘记了昨夜的情爱,顿生的变故让每个人心中都百感交集。
  大家就这样相对无言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一个早已尘埃落定的坏消息。
  直到正午时分,外出寻人的大队人马才浩浩荡荡打道回府。
  归来的人和马都挤在院子里,大家都累得够呛,一个个冻得直跺脚,纷纷掏出烟来互相点着,能进屋的进屋,进不去的就蹲在墙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阿措曲比在三三爸爸和李汉强的帮助下,把马背上的尸体卸下放在院中间。那尸体被破衣烂衫从头到脚包了起来,陈云旗离得远,只看清露在外面的一只没了鞋的脚掌,沾满了污泥和血水。
  阿措曲比家所有的酒坛子、酒桶都尽数端了出来,男人们喝着酒暖身,听村长安排着接下来的工作——有负责准备烧尸所需的木柴和物品的,有负责跑腿去请“苏尼”来做法事的,还有负责打牛的。
  彝族不兴土葬,皆是一把火付之一炬,连骨灰都不需要留存。天云村除了盛勤志兄妹,没户口的还大有人在——他们的人生省略了诸多繁琐的章程,没有街道办和户籍警上门检查登记,没有刑侦人员会来查明死因。他们出生不需要被许可,读书不需要有身份,结婚不需要宣誓登记,死亡更不需要声明和缅怀。
  盛勤志的妈妈属于非正常死亡,除了火葬之外,还需要请巫师到家中驱邪。按彝族丧葬传统,丧家要杀牛以殉死者,同时款待参加悼念的人。一牛一羊一鸡三样为佳,有些黒彝地区的丧葬则以杀牛多者为荣。
  对面山上死者的娘家人也在这时赶到了,十几个黒彝无论男女全都缠着头巾披着蓑衣,肤色一个赛一个的黑。他们打着彝语同阿措曲比和村长交谈着,陈云旗听不懂,只从他们的表情和口气中察觉到谈话的气氛似乎很紧张。
  三三在一旁压低声音朝他解释道:“他们在怀疑盛勤志妈妈的死因,认为是阿措曲比打了她逼死了她,吵起来了。”
  以陈云旗对阿措曲比平日的耳闻和了解,他认为这是极有可能的,甚至就是事实,可没有证据,没有目击者,仅凭阿措曲比一张嘴,想把黑说成白白说成黑,所有人也奈何不得,除了不痛不痒地咒骂一番,那些黒彝也只能妥协,挨个儿辨认了一遍尸体,就全都坐到里屋喝酒抽烟去了。
  原本就狭小局促的几间破屋子里挤满了人,厨房的灶台上三口锅都煮着肉,盛华娟作为家里的长女,被指使着跑前跑后端茶送饭。堂屋的四方桌上李军已经吆五喝六地加入了打扑克的阵营,花花绿绿的小面额钞票胡乱扔了一桌。屋子里酒气熏天乌烟瘴气,盛勤志哥俩躲进卧室蜷缩在床上不住地抹眼泪。门外没有几个人在乎他们惦记他们,也没有人能让他们依靠。他们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更不知过了今夜,明天又该何去何从。
  看着眼前有些荒诞的一幕,陈云旗感到莫名的心烦意乱。天实在太冷了,三三冻得直哆嗦,陈云旗干脆跟三三爸打了声招呼,准备领他回去添衣服。
  出了屋门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个子不高,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眼睛。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有几分俊俏,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衣,手里抱着一捆柴正要往厨房走,见陈云旗垂头丧气地出来,便主动朝他打起招呼。
  “你是陈老师吧?久闻大名!”
  陈云旗听他讲话带几分斯文客气,便友好地冲他点点头,“嗯,你是?”
  那人一笑,露出两颊俏皮的酒窝,“我是阿姆斯哈。”
  三三跟着补充介绍道:“哥,这就是阿姆,我们村的’歌神’。”
  陈云旗听过几次这人的名字了,依稀记起他就是要带三三出去打工的那个人,于是伸手跟他握了握,说:“今天太冷了,我带三三回去加件衣服再来,回头聊。”
  阿姆拦住他说:“这么远来回一趟怪麻烦的,我家就在隔壁,不嫌弃的话,我回去取两件衣服来给你们吧。”
  三三还穿着单鞋,陈云旗也不忍心让他路上挨冻,闻言思忖了片刻也只好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跟三娃儿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他笑道,“我先去把柴放下,你们在厨房等着,守着灶火别冷到了。”
  两人坐在灶前帮忙照看着柴火,总算暖和过来些许。很快阿姆就抱着两件灰不溜秋的长棉衣回来了,递给他们一人一件穿上,满意地打量着说:“怎么样,这衣服暖和吧,我们工地上发的,我凭关系多要了一件给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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