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他想要告诉别人,他有多疼。于是他粉嘟嘟的小嘴巴不停翕动着,像一朵刚刚绽开小口子的花骨朵儿,在寒风中瑟瑟发着抖;他柔嫩的、鲜奶酪似的小手小脚摇晃着、踢动着,在深夜的摇篮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与此同时,他瘪瘪的小肚皮郑重其事地一起一伏,一起一伏——他是用尽了满腔的力气在呼吸,可空气在他的口鼻间总是变得很狡猾:它东躲西藏的,他必须得全神贯注,才能把它吸进身体里;饶是如此努力,他还是常常会毫无预兆地窒息,发出呛水一样的咳嗽声。
可空气进入身体,带来的不仅是生机,还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这刺痛从他的鼻腔灌入,顺着喉咙淌下,在肺叶里转个圈,打着旋儿汇入血液之中。
可他必须呼吸。
活下去——最开始,这只是本能的祈求:我想活下去,求求你,我会乖乖的、努力地呼吸,别让我死;可接着,求生的意志成了燃烧着愤怒的倔强:我要活下去——我偏要活下去!疼痛越剧烈,他的意志越坚不可摧——他和看不见的敌人对抗着,小脸蛋憋得通红,小拳头紧紧地攥着——他拼命地呼吸,流着泪呼吸,发着抖呼吸。
疼。呼吸也疼,眨眼也疼,吞咽也疼。娇嫩的丝绸盖在他的身上,仿佛是粗糙的砂纸,拉扯着他的肌肤;新鲜的乳汁滴入他的嘴中,立刻变得像一把碎玻璃,刮擦着他的喉咙;日光、烛光、月光,所有的光芒都让他双眼刺痛。他置身柔软的襁褓,却像深陷刀山火海。连微风都会吹痛他。他暴露在这世间,像是失去了肌肤的一团血肉,赤条条地承受着苦难。
疼。
除了无穷无尽的疼痛之外,他最早的清晰记忆,属于他的哥哥。
春日温暖,鸟鸣声声,花香馥郁,微风醉人——直到当他长大后,读过了无数歌颂春日的诗歌,才知道“春天”对于其他人来说,竟然一直是这样美不胜收的珍贵时节。可在他的世界里,春天和酷暑严寒没多少区别,都是疼痛的来源。鸟鸣让他耳鸣,花香让他头痛,微风让他颤栗。春天不爱他,他也不爱春天。
但他的母亲并不知道这回事。她把他放在花园中央,想让他呼吸带着花香的新鲜空气。一簇簇新鲜的鲜花从灌木枝上垂下来,沉默地看着他;它们是鲜红色的,那醒目的颜色把他吓坏了。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他那时候已经不会再嚎啕大哭了,因为发声也是一种疼痛;而且他已经明白了,哪怕再嚎啕,痛苦也是无法减轻的,何必要做无用功呢?他的哭泣不再是求救了——他放弃了求救。他只是哭给自己听,像是一种警醒,也像是一种宣战:哪怕哭着,他也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