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 作者:箫云封F【完结】(19)

2019-07-08  作者|标签:箫云封F

  祁林察觉邱池恍神,伸手过去想拍他:“怎么了老王八?”

  话音刚落,一只手掌闪电般窜出,反过来捏住他的腕骨。

  一瞬间的力道,几乎掐进祁林肉里,祁林痛得呲牙咧嘴,只觉骨骼都要被捏碎:“你疯了吗?你放开手!”

  熟悉的声音闯进耳膜,邱池手指一颤,朦胧鬼影如被叱喝爆散,他骤然散开五指。

  祁林胳膊上已有碾红深印,关节泛出青紫,足见邱池用了多大力道。

  “你怎么啦?”,祁林活动几下手腕,担忧压过愤怒,还是凑过去看他,小心观察他脸色:“练的什么邪功,走火入魔了?”

  邱池像被马蜂蛰到,或者像被什么巫蛊触碰,他后退半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小麻花似乎也感知到某种气氛,她停住了不敢再动,牢牢抱着祁林小腿,亦步亦趋粘在他身旁。祁林拧眉,不知邱池中了什么邪。在他印象中,邱池平时不苟言笑,除了最开始砸过两次办公室,之后大部分时间情绪平稳,天塌下来也不见他惊慌失措,很少有这样直接拉下脸不理人的时候。

  当然,在某些时候,邱池也会突然陷入沉思,那时眼瞳会散开,雾蒙蒙如水墨打翻在湖底,等墨色汇聚,又聚成一线,像一柄钢针,硬生生弹射出去。

  邱池人高腿长,沉默中步伐飞快,小麻花人小腿短,两条小肉腿哆哆嗦嗦,越落越远,她心思敏感,觉察到叔叔不开心,走着走着就不敢动了,仰头求助地看向祁林,黏着哥哥小腿不放手。

  祁林手下用力,把她抱起来,抚摸她肩胛安慰:“麻花别怕,哥哥在呢,神经病不敢动你。”

  “你把她放下”,邱池不知又从哪冒出,站他身后冷言:“有手有脚,路都不会走了?”

  “邱池,不会说话你就把嘴闭上!”,祁林也火了,两颗虎牙冒出尖角:“小麻花才四岁,你这么大的时候,还黏在你妈身旁撒娇呢,你别强人所难!”

  邱池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他慢慢按住额角,将血脉碾压回去。

  很多回忆已经模糊,但他对撒娇二字,着实没什么概念。他很小的时候就自己睡,有一次拆了玩具水枪,想拿过去让父母看,谁知走近却发现,两人正吵得厉害,枕头书籍满屋乱飞。他愣在门边,半句话未吐,迎面一脚飞来,将他踹出房门,甩过窄小的客厅,直接撞入对面卧室,摔在墙上发出巨大轰鸣。

  年岁尚小,对疼痛的概念也模糊,只隐约记得母亲尖叫扑来,搂住他嚎啕大哭,他迷蒙半睁着眼,想抬头看哪里疼,脖子却化成无骨细线,温热液体缓缓晕开,像网格织成的纱被风吹散。

  他后脑缝了五针,到现在都有一小块头皮不长发,平时都用四周碎毛遮掩。

  他口唇微抖,看祁林抱着小麻花,两人一脸戒备盯着他。

  话已涌到舌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家庭给他的烙印,早已将他盯上耻辱柱,这辈子挣不脱也逃不开,这枷锁供他自己回味咀嚼就够,犯不着把别人也牵扯进来。

  如果这样的感情也能称之为爱,他宁愿将这东西铸上数道铁索,勒进胸腔捆上铁环,将它永远封存在牢笼之内。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意义?不能攥在手里,就是转瞬即逝的流沙,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能气温太高,也可能太久没喝水,从喉口到胸腹,都滚烫如吞下火球,邱池拧开一瓶水,先倒了半瓶从头向下浇,剩下半瓶咕咚咚灌入喉咙,将燥热气息强压回去。

  “走吧”,他沙哑出声,率先起步向前走,单方面破开剑拔弩张的状态,祁林定在原地,再次感觉一拳挥在棉花上,轻飘飘没个着落。他也泄了力气,只得把小麻花放回地上,牵着她向前走。

  三个人一前两后,沉默地穿行在丛林中,热带雨林上空有疾风掠过,整片树林都在沙沙长鸣,暴热的阳光下,即使穿梭在树荫中,汗水都雨一般向下滚,争先恐后沾湿衣服,浸透裤子,祁林的脸涨得通红,走一会就累得停下喘,只觉邱池像不知道疲累般,步履飞快在前面飞奔。

  可能也是心火燥热,看着他的背影,某种恼怒都会从胸膛窜出,祁林气沉丹田,在后面吼了一嗓:“老王八,拿水来!”

  邱池的身影倏忽不见了,仿佛根本没听到他喊话,几分钟后才顶着一头碎叶,从丛林里钻出,手里捧两个简陋的草编帽子,放一个到祁林头上:“戴着它,防晒。”

  他又低头看小麻花,小麻花向后退半步,大眼睛水汪汪望着他,眼神躲闪,邱池把另一个帽子也丢给祁林:“你给她拿着。”

  祁林已经自行到他背包里乱翻,水已在包里卷裹得温热,并不清凉,但总归聊胜于无,祁林倒了些给小麻花喝,又给她擦脸擦手,半瓶水消耗掉后,他习惯性要拧盖,却被邱池捏住手腕。

  即使喝了水,邱池的声音也同样干哑:“你怎么不喝?”

  祁林没力气挣开,只得不甘愿回答:“剩下的水不够了,要留着慢慢喝。”

  邱池皱眉,盯着他干燥的皮肤,鼻尖上有晒红的一滴汗:“你这么下去,还没走出这片森林,肯定会昏迷过去。”

  “那又是谁,刚刚自己浪费了一瓶水?”,祁林也没什么好脾气,蚊子嗡嗡飞舞咬了他几个红包,蛰得他又痒又痛没耐心:“明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还用矿泉水洗头?你怎么不用矿泉水浸蛋,嫌水凉,用我帮你舔热吗?”

  祁林脾气上来时,完全口无遮拦,小麻花年龄小听不懂他说什么,邱池难得老脸一红:“是我的错,我之后省着喝,但你现在必须喝水,我们三个,还得一起走出这里。”

  这‘一起’两个字不知触了哪根神经,祁林心跳一乱,顿时火气被砸个干净。他痛恨自己在邱池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掩饰似地抢过水拧开盖,狠狠灌了两口。

  他仰起头,汗珠沿着晕红的脖颈向下淌,在青筋环绕处轻佻绕弯,又缠绵汇入锁骨。邱池盯着祁林滚动的喉结,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祁林没察觉对方的意图,喝了两口就逼自己停下,拧好瓶盖,把水瓶扔还邱池,粗声粗气训他:“你早上有没有好好看地图?走这条线路没有补给,只有天然湖泊可以解渴。”

  邱池确实没注意这些,他早上看地图时,其实有些心猿意马,可能是太久没发泄,也可能是早上祁林伸出的那只手,让他回忆起了过去,他没法再冷颜面对祁林,理智无数次将情感禁锢,而情感总会从缝隙伸出触角,在冰冷石壁间攀爬蜿蜒。

  按地图上的指示,他们离最近的天然湖泊其实不远,只要出了这片森林就能看到,只是气温在逐渐上升,如果快速行进,体力消耗更快,如果慢速行进,等太阳当头,没了林荫遮蔽,他们更没有力气走到湖边,但祁林的体力出乎意料地差,走走停停,迈步一会就汗如雨下,邱池只脖颈后背有汗水,祁林却像从水里捞出,湿淋淋如有海藻缠身。

  但即使这样,他也不叫苦不叫累,更没让邱池帮他,只气喘吁吁跟上队伍,小麻花年龄小身形灵活,体力看着比祁林还好,开始时她还紧抓祁林的手,后来走的比祁林快,却还像个跟屁虫一样绕在祁林身边,时不时回头看,不敢离他太远。

  邱池在林间走走停停,烈日已经爬上半空,用滚烫的热毯覆盖幽碧的草丛,皮肤里的水分像被蒸发,盐粒磨在外面,蛰得关节生疼,眼看时间要不够用,祁林停下身抹了把汗,下定决心半蹲下来,将两人的东西重新分类,必需用品塞进一个包里,可用可不用的扔到一旁。他走到祁林身旁,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臂,环上自己脖子:“爬上来。”

  祁林眼前发晕,头疼迷糊,连反应都慢了半拍:“要做……什么?”

  邱池看他迷糊的样子,干脆也不解释了,一矮身就将他背起,顺便轻踹了小麻花屁股一脚:“前面开路。”

  小姑娘原本正担忧地望着哥哥,看叔叔把哥哥背起,刚松口气就被踹屁股,眼泪顿时又在眼眶打转:“呜……”

  祁林半趴在邱池背后,迷茫中狠狠给了他一拳:“别欺负她!”

  邱池不置可否,长腿一跨,背着他风驰电掣往前赶,小麻花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小肉腿也在旁边飞快捣动,跑起来像个滚圆的仓鼠在林间滚,邱池自觉精力旺盛体力超群,背着祁林带着小孩,都步伐飞快,转眼就走到丛林边缘。没想到那片湖泊离他这么近,他刚停下眺望,就见不远处有碧波荡漾,温柔水汽似舞女飘逸的水袖,勾魂夺魄。

  邱池和小麻花都眼前一亮,只有祁林没来由心中一跳,总觉得这一站,不会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2)

  他们这一路走来,更多时候是在丛林里穿行,丛林间草木繁盛,枝杈横生,小路更是崎岖,总有未知的蚊虫从斜刺里冲出,咬住皮肤就不松口,祁林这一路把小麻花武装到牙齿,自己脖子上却几个硕大红包,脚踝还被蜘蛛咬过,表皮泛红混些青紫,抹了药也没用,只能等它慢慢恢复。

  相比较之下,邱池除了手上有道无意被划到的创口外,几乎纹丝不伤,真令人不爽。祁林甚至想,此王八是不是装备了金钟罩铁布衫,毒蚁蚊虫若近他的身,会被瞬间弹开,无法靠近,再不然,就是他这幅生人勿近的煞气不仅能挡住人,连蚊虫也能拦住。

  想到这些的时候,祁林正把脚浸在湖水里,将水纹踏出波浪起伏的漩涡。他喜欢水,二婶也喜欢,之前每次有空回家,只要二叔也闲下来,大家进行家庭聚餐,她都会提议去海边,一起踏浪或自助烧烤。即使什么都不做,只躺在海滩上伸筋骨吹海风,浪潮拍打的声音,也似神音从远方而来,卷走烦恼带走忧愁,只余心台澄明。

  祁林没有下水,只坐在岸边,晃荡着用脚拍打湖面,波涛起伏的水纹将燥热压下,冰凉从脚底升到头顶,沿着筋脉向上滚,所过之处洒下满身碎冰,将他脊椎都震开,舒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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