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衣冠 作者: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下)【完结】(16)

2019-07-06  作者|标签:金陵十四钗 金十四钗 情有独钟 强强 年下 因缘邂逅

  当日结束庭审之后,君汉的一位年轻律师开车送傅云宪去机场,许霖坐副驾驶,顺道捎他回酒店。

  正好那个女检察官也走了过来,冲已在车上的傅云宪挥手,案子最多再审三四天,公诉方已在庭上溃不成军,估计她还想私下再跟辩护人交流一番。

  明明看见了女检察官,但傅云宪丝毫没有下车再聊两句的意思,反倒吩咐司机踩下油门,尽早赶去机场。

  那个女检察官险些被车带倒,脚底一滑跪在地上,委屈得当场掉了眼泪。

  许霖原先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寐,听到车外“咚”的一声响,连忙睁开眼睛。马秉泉的材料已经送来了,他最近也几乎没怎么睡踏实过,尤其是白天参与庭审,晚上辅助阅卷,身心俱疲。意识到那是女检察官摔倒的声音,他忧心忡忡:“傅老师,不下车看看不要紧吗?我怕公诉方会借题发挥,说你故意撞人。”

  “我赶时间。”道旁树木飞速后退,傅云宪皱眉看着窗外,对司机座上的年轻律师说,“再快点。”

  许霖知道傅云宪这是打算赶回S市,恰巧S市处于一年一度的投洽会期间,正是精英荟萃,富贾云集,他的一位商界朋友慷慨表示能用自己的私人飞机载他在两市之间来回。

  许霖愈加忧心,表态想跟着去,但傅云宪没点头。

  对于许苏被绑一事,许霖不热情也不冷淡,尽量表现得恰如其分:“明天还得开庭,不如通知公安去救许苏?”

  傅云宪微微皱眉:“我不想冒险。”

  许霖倒是急了:“这不就是犯险么?那些人是亡命徒,眼下撕破脸了,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越说越觉得不甘心,音量些微拔高:“再说,就这么任姓马的要挟,替他弟弟脱罪了?”

  傅云宪抽烟叼上,取火点燃,道:“不会。”他深吸一口,突然转移话题,问许霖:“没问过你,你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即使许霖带着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前来,傅云宪对他的关注依然不够,在他眼里,这是一个“以一当三”的助手,一个孺子可教的徒弟。

  不是故人。

  许霖说了个年份,傅云宪略一思索,离他替这对母子打赢官司才过去三年,不禁问:“那时你还没有成年,一个人生活?”

  许霖微微一愣,俄而才说:“我妈过世前,带我住进了棚户区,左右邻居都很好,东一碗水西一口饭,就这么长大了。”

  “不容易。”傅云宪轻笑,又抽了一口烟,继续问,“你爸呢,没趁机断了该给你的抚养费?”

  “一开始没断,后来就断了……但那时我也差不多成年了。”许霖无意识地抬眼,与傅云宪在后视镜中仓促一下对视。

  这个男人面无表情时,脸部轮廓就显得过于冷硬深邃,一双眼睛也寒凛凛的。

  傅云宪沉沉注视许霖,随即点了点头,他嘱咐司机先把车开去了酒店,对许霖说:“今晚不要阅卷了,累就早点休息。”

  许霖下车之后,傅云宪被送到机场,下了车头一件事情是给G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打电话,他们交情甚笃。

  “两件事情。”傅云宪说,“第一件,替我联系马秉泉所在看守所的教导员,让马秉泉上报重大立功线索,他要检举立功。”

  “第二件,上回让你调查背景的那个许霖,再查一查。”

  对方问他,还能怎么查?

  傅云宪给了四个字。

  巨细无遗。

第五十九章 上膛

  我国《刑事诉讼法》有一条规定,死刑执行前,若罪犯揭发犯罪事实或有其他重大立功表现,应当停止执行死刑。傅云宪的办法很简单,也很实用,捏造一个贩毒案件,炮制一场毒品交易,再找一个替死鬼,让马秉泉检举揭发。

  也就是,假立功。

  酒吧有酒托,餐馆有饭托,如今开个网红店还有人假排队当托儿,在司法界、刑辩圈,假“立功”也并不鲜见。干缉毒的警察一般都有自己的线人,有些真心为国为民想打击犯罪,也有一些禀x_ing恶劣,喂饱的时候是狗,背过身就是一条饥饿凶残的狼。

  所以找一个那样的线人出来背锅并不难,狗咬狗,黑吃黑,就看怎么cao作了,cao作好了,皆大欢喜,一旦cao作失误,也就跟着自己的当事人一起进去了。傅云宪深谙个中门道,给丁芪范明之流支过这样的招,但近些年,再没这么干过。

  能屈能伸自古都是大智慧,许苏屈了几天,自忖已经跟那几个绑匪混熟了,心思便如破土之芽,开始蠢动起来。许苏并不想只是抻长了脖子等着傅云宪来接,他另有打算。

  见绑匪们基本不再拿他当外人,这天许苏照常“点外卖”,但多耍了个花腔,跟那个好说话的绑匪悄悄商量,说郊区蚊虫多,自己被叮咬得犯了皮炎,晚上实在睡不着,要对方回来时顺便捎几颗抗过敏的扑尔敏。

  许苏没被虫咬,也没犯皮炎,自己挠出来的,用手不够,还在家具上蹭,挠得两条胳膊血痕累累,看上去跟真的一样。

  但绑匪怕他吞药自杀,也不敢给多,只给了两片,还非得他当面吞下去。

  许苏假装吃药,其实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乘人不备就吐了出来。

  他悄悄把药片碾碎,捡了张掉地上的口香糖包装纸,包好,藏妥。

  刚把药片收好,就来了两个男人,不由分说地将他五花大绑,连眼睛也用黑布蒙上,推出了门,推上了车。

  他们说,带他去见傅云宪。

  听嗒嗒嗒的引擎声,该是一辆很破的二手,一路跑一路颠,途径收费站,许苏被身边一个绑匪拿帽子盖住了脸,没被任何人发现。他知道自己不在S市内,而在S市的近郊,结合离销品茂的十五分钟车程,大致方位就确定了。

  归功于几年人事生涯,许苏是会看脸色、辨人声的,蒙眼前他含蓄又活泼,蒙眼后他便温顺又乖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绑匪们越发肆无忌惮,天南地北地胡侃,最后说起了马秉泉的案子。

  一个人说,老六命大,枪毙了那么多个,唯独他跑了。

  许苏一听来了精神,跑了的意思是免予起诉?这不寻常。

  别的绑匪比他还精神,忙问:“怎么跑了?没被抓着?”

  前一个人又说了些,许苏听明白了,那个老六名叫尚平,估计也不是真名,因为是个六指儿,大家也都习惯了叫他绰号,反正是当地挺出名的一个坏胚子,平时偷摸砸抢惯了的,看守所跟他家一样,屡进屡出。起初老六想跟着马秉元混,后来不知怎么倒跟了马秉泉,再后来就遇上警察上门缉毒,一锅端了马秉泉的老巢。然而在场共二十个人,十九个都被抓了,就跑了他一个。警方那边至今都没出通缉令,可能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小角色。

  绑匪们自己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大问题,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蛇跑兔蹿都正常,没被抓的是命好,被抓的得怪自己不够机灵。

  但许苏觉得蹊跷。

  许苏以前总帮着韩健办案,也听韩健提过一个六指,也是一起毒品案子。当时韩健做了充分准备替那人无偿辩护,结果同案的案犯都判了,唯独他被“另案处理”,最后也不知判是没判。因为手指异于常人,韩健记忆深刻,也就跟许苏多提了一句。

  即便不是同一个人,那也够蹊跷的。

  出于法律工作者的敏锐直觉,他认为老六就是警方的线人,这案子存在特情①。

  正瞎琢磨着,目的地似乎到了,许苏跟个囚犯似的被押下车,押送进门。

  蒙眼的布刚被摘下,一丛强光s_h_è 来,许苏第一眼就看见了傅云宪。这次见面跟鹊桥相会似的,何其不易。傅云宪应该是刚刚下了庭,还是一身挺拔的深色西装,他坐在主座,挺平静地看着他,像是看山看水看路人甲,眼神倒是一贯犀利。

  喽喽们还是管他叫“傅爷”,说,把人带来了。然后在身后推了许苏一把,让他自己走过去。

  马秉元也坐着,看见许苏进来,莫名显得紧张。他先前见傅云宪时就很紧张,生怕对方是带着警察来的。

  没想到傅云宪只身一人。

  这里是S市,不是G市,在G市他是人见人怕的地头蛇,到了S市他到底是客。马秉元虽带了不少人来,但对傅云宪,多多少少还是怵。因为怵,反倒穷形尽相,非要做出一点凶狠的姿态来掩饰。

  屋中所有的眼睛都指向他,凶狠地瞪着,冷漠地睇着,轻蔑地瞟着。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这是一个相当戏剧化的场面,许苏是跟着傅云宪见过世面的,这里的世面特指残酷、血腥与凶险,换作别人怕是早吓尿了。

  许苏手仍被绑着,一步步向傅云宪靠近,房子不大,但他走得缓慢,短短距离竟显得漫长。他走到半程时,几个站着的毒贩把手伸进了兜里。G市的毒贩好像都喜欢仿六四式手枪,许苏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不禁空咽了一口唾沫,额角突突直跳。

  傅云宪微一偏头,低下烟眸,取了根烟叼进嘴里。

  许苏已经来到傅云宪跟前。

  见傅云宪仍没表示,这回连马秉元也喊了一声:“傅爷,小许他——”

  拇指一扣,“嗒”一声打着了火,傅云宪把叼着的那根烟点燃:“叫许爷。”

  迟疑了十几秒钟,马秉元真叫了一声。

  许爷。

  许苏挺乐。傅云宪宠了他这些年,他倒是耀武扬威惯了的,但哪一回都没今天这么痛快,哪一回也没今天这么舒坦。自己咂摸半晌,愈发觉得全身骨头都被这一声叫唤酥了,许苏动动肩膀抖抖威风,特别蹬鼻子上脸地说:“再叫一声给许爷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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