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说 作者:马烟花儿(下)【完结】(5)

2019-07-04  作者|标签:马烟花儿

  栾景年的眼睛一闪,有些执拗的精明。

  “我偷偷翻过我爸的手机,通话记录删的很干净,但后来有一次,我无意间碰见了一条短信,那条短信刚发过来,我不敢点开,但是屏幕上有几个字儿的预览内容,写的是‘宋庆在清水乡……’,叫宋庆的局长不算多,籍贯在清水乡的也就这么一个,后来我在网上查到了宋局长的资料。”

  “宋局长是谁我查了很久,但是我一直对当年那场车祸耿耿于怀,自己翻过来覆过去看当年的新闻,苏主编我熟……”

  她话说到这里突然被打断了,本来低头看着本子的眼睛抬了起来,手指还摁在画红圈的字儿上,指甲在那张纸上戳出了一道儿浅浅的印子。

  宋海林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原来是做梦。栾景年那天把他留在教室跟他说的这些话,结尾说的是,“对了,我爸爸,叫栾盛臣。”

  这是他第一回 听到那个肇事司机的名字,那个害他心尖尖上的苏慎不能站起来的人。但是这个时候,他愤怒不起来,只能发抖。因为,要是愤怒,要是恨,他爸爸可能也要在里边排一个位置。

  他也要在里边排一个位置。

  凶手的子女们,这些年过得快活,就只有苏慎那么难地讨生活,那么难地一个人失去了他本来不该失去的一切。

  凭什么!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些话反反复复以梦的形式重现,一遍一遍让他不得安宁。

  当时,栾景年的话是被他打断的。

  实际上,他对栾景年的打断不只这一次。很多次。多数都是他实在接受不了听不下去才打断的,栾景年倒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样子,被打断了她就停一停,掌握着节奏好像没受过干扰似的马上接下去继续说。

  她那天打头问的是,你和苏慎在谈恋爱吗?

  宋海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她立马问了第二个问题,“你来清水乡是干什么的?”

  宋海林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这话,栾景年刚转来这里的时候就问过他。

  “上学。”他说。

  栾景年看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紧接着,她脸色一凛,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和苏慎谈恋爱。”

  宋海林险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我从好几年前就开始怀疑,那时候脑子里有思路,但没有一个能把它们串联起来的契机,正好,前短时间有了这么个契机,所以,我比较完整地推测了一下,得到的结论,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

  “我们家一开始搬来清水乡,我就觉得不对头,后来在这里碰见了你和苏慎,我就觉得更不对头了。一个苏主编的儿子,一个宋局长的儿子。一开始我接近你,是因为我想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一开始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发现了蛛丝马迹,想亲自来查一查,后来观察了你很久,我才发现,你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爸来这儿有什么目的,但是这和你爸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们都是冲着苏家来的。我不知道他们当年为什么要害苏主编,也不知道他们要来苏家找什么,但是他们他们是一伙儿的,都不是……好人。”

  说到最后这半句话,栾景年的声音颤了一下。

  要她承认自己的父亲,那么温柔又顾家的父亲不是个好人,不知道花光了她多少撕心裂肺的努力。

  “你明白不明白?”栾景年的声调拔高了些,“你爸和我爸还有电话那头的人,都是一伙儿的,他的十多年前害了苏主编,现在可能要再来害苏慎!”

  宋海林觉得口渴。

  栾景年的话一遍遍的碾在脑子里,害苏慎吗?

  当年的车祸,和他爸爸有关?

  苏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儿,不赖老天爷对他不公平,赖他爸爸?赖上一辈儿不知道怎么着了恩恩怨怨?

  每当想到这里凉气儿就打脚底,指头尖儿往上升,浑身都被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

  宋海林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子里透进来的暗暗黑黑的雾气,抬头一看表,才反应过来,他在家睡午觉竟然睡到了太阳落山。

  自打天热起来之后,处处都好像躁动了起来,脾气大情绪也躁,叽叽喳喳的蝉鸣鸟叫听在耳朵里也烦闷的不行,特别是挤在满是汗臭味闷在热气儿的教室里的时候。电风扇垂死似的哐响一下转上半圈儿,剩下半圈吱呀哟呀啊,然后再来一声儿哐,再转半圈儿没声儿的。来回折腾。

  扰人的噪音再加上老师急吼吼想压过杂音的嗓门儿,更是让人耳朵脑袋齐齐发懵。

  高考那几天占不了清水乡一中的考场,但按照惯例,还是给低年级的同学们放了假。这惯例提出的初衷倒不是为了让同学们放松,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三的学生同一个考场给分成一组,每组一个带队老师,清水乡统共就那么几个老师轮换着使,碰见这种一年一度的大事儿,几乎是全体老师齐上阵,就连管后勤的关主任都没放过。

  不过放假归放假,作业可一点儿都不落,和平时比起来还更多了。宋海林在屋子里边写作业边对着风扇吹了一整个上午,头疼得不行,脸午饭都没吃就躺下睡了午觉,一觉醒过来外边天就已经黑了下去。

  夏天的清水乡,一到太阳落山的时段儿,大家就都搬着小马扎拿着蒲扇聚到胡同口儿唠嗑,宋海林揉着眼睛出来的时候,n_ain_ai正在自家门口和一群人侃大山,不知道谁家破了个西瓜,正一人一角儿啃着。

  他穿着半袖短裤拖鞋,慢慢缩回了家里,生怕他们看见他再给叫出去一通爷爷n_ain_ai舅舅姥姥的挨个儿乱叫一遍,还得听每个人都夸他一顿夸够了才算完。

  回到院子里,他盯着和苏慎家隔的那堵墙 ,正要翻过去,突然听到了一阵声音,脆脆的金属声,说不上来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不过音调挺熟,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扒着墙头凸出来的砖,蹬了两下,利索地翻到了苏慎家的院子里。

  苏慎听见动静,抬眼看了他一下,音调也停了一下,但他马上又回神接了上去。宋海林站在原地看着,苏慎坐在葡萄架子底下,架子上枝繁叶茂全是绕得杂乱无章的藤,因为年岁久了,也有好些年不打理,早已经不结葡萄了,每年都只剩下些绿色的藤和枯黄的藤。

  架子上边绑着一个瓦数不大的小灯泡,光正散了苏慎半边脸,另外半边是稍暗的月光。他嘴边凑了一个扁方形的银色金属壳子,跟着音调挪着位置,宋海林这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原来是口琴。

  苏慎吹到一半,看着宋海林还在墙根儿底下愣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气息一个不稳,后边的调子转了个弯儿发出了类似嚎哭的低声呜咽,把他自己给逗笑了。他停下来冲着宋海林笑,“你杵那儿装树呐?”

  宋海林朝他走了两步,问:“你会吹口琴啊?”

  “怎么了,怀疑人生啊?”苏慎晃了晃口琴,“想不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会吹这玩意儿?”

  宋海林摇摇头没说话。

  他把口琴拿在手里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口琴,通身银色,在一侧刻着一个名字。

  “我爸的。”苏慎突然指着那个名字说。

  宋海林含糊地应了一声。在他的印象里,苏慎鲜少提他爸爸,提起来,基本上也都是借着些旧物的由头。爸爸的相片爸爸的书爸爸的口琴。提起来也只是这么几句话,没什么其他的描述。

  他忍不住想起来刚才的梦,栾景年和他的那场谈话还像在昨天似的,令人胆寒地清晰着,他下意识地不敢接茬儿,想避过这个话题。

  苏慎本身也不怎么喜欢谈起他爸爸,刚才吹了那一小段儿口琴,没顾得上跺跺脚动一动,周围绕了一圈儿一圈儿的蚊子,当他是个好欺负的,在他身上咬了些红疙瘩,现在反应过来,有些痒得难受。

  他伸手在胳膊上挠了挠。

  宋海林看见他的动作,凑近了看,说了句:“别挠了,越挠越痒。”

  苏慎不管他,继续挠,“不挠也痒,反正都是痒,挠挠还能在心理上痛快点。”

  他的皮肤白,平时稍微用劲儿一碰就能红上大半天,现在被他下了狠劲挠,更是布满了通红的好几道印子,一大片,明晃晃的看着就疼。

  “说不过你。”宋海林摁住了他的手。

  热乎乎地蹭着红印上,本来就有些烫的印子更是滚滚烫了,竟然真的像是解了痒似的。

  顾不上痒了。

  宋海林伸手从短裤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绿瓶子,拧开盖子在手心儿倒了些,刚要往苏慎胳膊上抹,那个味道刺得苏慎抽胳膊捂在了鼻子跟前。

  “诶别动。”宋海林又重新把他的胳膊逮回来。

  “呛的我头疼。”苏慎还是想抽胳膊。

  “拿另一个只手捂。”宋海林提醒他。

  苏慎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了鼻子跟前,“给我呛的都忘了还剩个胳膊了。”

  宋海林笑,“感情您这智商忽高忽低就是给呛的啊?”

  “我闻了风油精味儿就头疼。”苏慎皱眉头,想起了今天已经在考场上奋战了一天的高三学,还剩一年了,“听说高考考场上很多人用,万一到时候被呛的考不了星际第一怎么办?”

  “隔着个头疼的距离星际第二也被你甩的远远的。”宋海林捧场地夸他,把他抹好风油精的胳膊抬起来,给他换了只捂鼻子的手,把刚才捂着的那只手给捞过来抹,嘴里还念念有词,“提前抹好了防着点儿蚊子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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