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巴+番外 作者:斯大树/Yuantree【完结】(8)

2019-07-03  作者|标签:斯大树 Yuantree

  “他认出我的,说只有喜欢过男人的男人才会有那种眼神。”

  郑艺嘴角扩开,仰着脸望着王德权,他的声音还有些许少年气,撒娇起来尾音发软,他说:“那我也有这种眼神。”

  由于这几年工厂效益越来越差,工资常常按时发不下来,但是这么苦撑着似乎也比像别处那样关停并转强。为了生计,他和工友一起干了个杂活儿,每天早上四点钟推着三轮车去菜市场卖菜,等七八点再去工厂。

  大概就在来看郑艺的两天前,王德权坐在马路边上抽烟,旁边摆水果摊的五十多岁老头儿忽然和他搭话。老头儿问他是不是郑家小子的邻居。

  王德权摸出烟盒,分了他一支,问:“郑艺?我跟大艺从小一块儿长大。”

  老头接过烟,先横着舔了舔烟身,这是抽手卷旱烟残留的习惯,他说:“郑家小子和他爸长得可真像。”

  “您认识他爸?”王德权连忙给他上火。

  “认识,原先郑存总是和我们一块儿玩。后来……对了,小子你是哪年生的?”

  “七五。”

  “那时候郑存人生得漂亮,x_ing格又张扬。后来,就在你出生前一年,被人押着游街,就是这条街。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毛笔字。我们都吓坏了,躲起来了,不敢再相互见面。”

  “什么字?”

  “j-ij-ian犯流氓郑存。名字上画了个红叉。后来,郑存被关了三四个月,放出来以后病就好了。然后不久就和郑艺他妈结婚了,俩人成分听说都不太好。这郑家小子没准儿也会有他爸那病,遗不遗传什么的,谁知道啊。我觉得你也有这病,只有喜欢过男人的男人才会有你这种眼神。”

  郑艺咬了咬他的r-u头,哑着嗓子问:“想什么呢?你觉得我们这是病吗?”

  王德权回过神来,说:“他们都说是,那就是呗。”

  第二次的时候,郑艺去车站接王德权,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张北川的书塞到王德权怀里。一看封面上“同x_ing爱”三个字,王德权就吓了一跳,连忙揣进怀里。而郑艺鼓着腮帮子说:“不是。”

  那天,两个人没做那事儿。王德权近来的神情总是十分沉郁,郑艺跟他说些好玩儿的事儿,他也只是勉强笑笑。生活高压下的抑郁似乎是无解的。

  郑艺说他打算考小城的公务员。他觉得自己虽然变得太多了,但是他觉得只要回到小城,就能回到原点。

  郑艺说各个方面不如他的同学打算出国,学校前两年设立由社会人士出资捐助的基金会可以赞助一点。

  这话本就有点雄x_ing像配偶炫耀能力的意味,王德权却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甘心吗?如果,你将来回去了,我们之间的事如果被人发现,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是不怕的,但你可能就什么前途都没了。”

  郑艺说:“那我们就去山里躲起来。”

  王德权就盯着他看,瞧不够似的。

  最后见面,王德权给郑艺买了果脯,过秤之后老板口算,王德权心算,算完他发现住旅店的钱就不够了。为了删繁就简,王德权就在郑艺学校院儿里等他。

  还是那颗树下,王德权说:“大艺,咱们散伙吧。我想成家了,当初如果不是你勾引我,我肯定不会犯那个错误,我没这病,你也抽空去看看。咱们朋友也甭做了,我看你就烦。”王德权说完,转身就走。

  郑艺就一路哭着追。

  这场景本市人都见怪不怪了,这几年市内原先几个红红火火的国有企业纷纷倒闭了,那些工人们的独生子或者独生女在商场或者街边摊上看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就会这么嚎啕,大人们觉得脸上无光,就疾步往前走,小孩儿就哭着追,哭得大人们百般无奈的把兜儿掏出来给他们看——真没钱。

  就是这小孩儿块头有点儿大。

  王德权扭过头,不耐烦的朝着郑艺摆了摆手,他粗声粗气道:“滚,快滚。”说完,疾步走向人群。

  郑艺呆呆站在原地,眼睛里溢满泪水,看东西不仅模模糊糊还有好几个影儿。

  他们俩都孤零零的。

  再后来,郑艺上完大五顺利毕业了。那时候满大街的音响都飘着“来吧,来吧,相约九八”,他在街上走一会儿,就有中年妇女强塞给他法轮功的宣传册。

  他拿到一个国外学校的全奖,生活费可以向母校的新成立的基金会申请。他填了个表格,交上去,过了一两月,辅导员通知他有人愿意资助他。

  毕业之后,他回了小城。小城的工厂黄了,青年劳动力外流的厉害,平日里见不到几个年轻人,安安静静的像是一潭凝滞的死水。

  郑艺问他妈:“王德权呢?”

  他妈说:“房子卖了,搬了。”

  郑艺问:“结婚了?”

  他妈说:“应该是,去年见过他抱着个三四个月的小女孩儿。”

  郑艺彻底死心,过了两个月,他上路了。

  10.

  王德权说得没错,他郑艺还真就是温室里的狗尾巴Cao儿,周遭越单纯越好。他和王德权散伙之后就一直在读书,博士毕业之后留校任教,现在是个“年轻”有为教授。他本就晚熟,花了很多时间摸索自己的位置,而校园环境总是相对纯净,是他最舒服不过的归宿。

  他三十岁的时候,把不愿意离开小城的母亲安置好。

  闲聊中,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妈,我爸当初为什么自杀?”

  他妈正啜着普洱茶,抬了抬眼,说:“他该死。”

  这两年,他又成了H大的客座教授,每年回国任教三个月。

  这十七八年来,除了几段短暂关系之外,他一直保持单身。他花了不短的时间来疗伤,准备敞开心扉接纳他人的时候,却意外发现王德权的存在太过特殊了。这么一个如兄如父又如青年时代永远忘不掉的情人的男人承载着他的小城回忆和二十年的惯x_ing依赖,就像是某个不方便置换又停产了的专利零件。

  今年他刚回国,就接到辗转送来的他高考失利那年的高中同学的同学聚会邀请。他本来没什么兴趣,却在聚会名单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思前想后,他决定去一下,替当年的自己问一句“为什么”。

  同学聚会那天,他们的班长笑着说因为组织二十周年聚会的时候人头总是凑不齐,所以推到了二十三周年。

  郑艺当年的女同桌时不时和他客套,她问郑艺:“当初咱们班的老大哥,王德权。我可还记得呢,人总是特别真诚,你们那时候玩儿得特别好,还是邻居对吧?现在还联系吗?”

  郑艺淡淡道:“不联系了。”

  王德权来得有些晚,身材依旧健硕紧实,相貌除了应时的沧桑外也没有太大变化。他一进来就望向郑艺的方向,目光交汇之间,双方都有流放者的局促。

  班长揽着王德权的肩膀,跟大家说:“这是我们班当年的老大哥,人总是够仗义,虽然高三的下半学期没有与我们一起奋斗,但也依旧是我们班的一份子。”

  接着班长又说了说王德权在小城工厂倒闭之后的境遇,郑艺这才知道王德权在那艰难的阶段几乎什么都干过,他干过修理工、沿街卖过冰棍儿还挨家挨户推销过日用品,直到这几年做了点儿真正意义上的小生意,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郑艺这时才恍惚想到下岗潮时期的人们的境遇,有些人是大鹏为了展翅而用尖喙啄下的残羽,有些人是轮船为了轻渡江河抛下的物件,有些人是洪流中被滚滚巨轮碾碎的沙尘。而他坐在象牙塔里说着想和王德权一起隐居山林。

  王德权倒也不在意自己这十几年被凝练成寥寥数语,笑得坦荡,像是一个在黑泥里摸爬滚打的幸存者。

  大家似乎也知道郑艺与王德权是发小儿,于是就把王德全安排到郑艺身边。

  忽然有人提到王德权的女儿今年以挺不错的成绩考上了H大,于是大家鼓掌欢呼。只有郑艺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突然浮起当年望着“悬崖”流泪的愤怒。

  吃饭期间,郑艺都默默不发一语,有人说他还是个“钻石王老五”的时候,他就抬起头勉强笑笑。王德权侧过头望了望他,发现他神色自如,脸上并没有曾经那种动不动就浮起的绯色,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饭后,王德权逢人便热络,奉烟时候的神情在郑艺看来总是有几分谄媚。轻视之余,郑艺想着,这帮同学各个过得都比他要好。

  之后,王德权拿着女儿淘汰了的数码相机对着同学们拍了几张,似乎总是有意无意把不苟言笑的郑艺拍进框框里。

  过了一会儿,王德权停下手里按快门的动作,又忍不住望向郑艺。

  如今的郑艺早就脱去了当初的稚气,大概是没有组成家庭的缘故,面貌上鲜有时光的印记。他西装革履的静坐在那里,看起来英俊儒雅。

  王德权犹豫了很久,最终凑上前和郑艺寒暄。郑艺摸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问王德权要不要烟。

  王德权摇了摇头,说:“不,我自己不抽。早就戒了,我女儿不喜欢我抽烟。你也少点两根儿,对身体不好。”

  郑艺低笑一声,问:“爱人现在怎么样?你们过得好吗?”

  王德权一愣,说:“爱……爱人?我没结婚,我家王小忆是山东老家的远房亲戚过继给我的,说是当时超生了,看到是女孩不想要,就到处送人。我觉得可怜,就要了养着。她是块儿学习的料,脑袋灵光,像你一样。”

  郑艺心脏骤然一紧,他问:“哪个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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