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巴+番外 作者:斯大树/Yuantree【完结】(4)

2019-07-03  作者|标签:斯大树 Yuantree

  那段幼年的记忆只有些许碎片驻留在郑艺脑海。但有个片段总是在他颅内回映,那是梦一般的场景——鸽群朝向天空飞涌而起,头顶回响的是渐聚渐散的鸽哨声,有一只沾着黑泥巴的手包覆着他的手。

  “大艺,我……”王德权一时支吾,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表达自己只是想讨他开心。他这才想到郑艺似乎打小就比寻常人更富有怜悯心,有些在自己眼中与j-i卵无异的东西,在郑艺眼中却有着生与死。

  郑艺也没做声,那双大眼同王德权回望。那视线包含的理解情绪让王德权稍稍安心下来,他又贴的近了一点,压低嗓子问:“大艺,你没生我气吧?”

  郑艺摇了摇头,声音细如蚊蝇:“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王德权似乎如释重负,低笑两声。去推自己那辆乌漆抹黑的红旗牌自行车时,他前后检视一番,又说:“大艺,不过我这车子之前在坡上摔过,后座现在刮屁股,坐不了人的。”

  郑艺听出暗示,一张脸瞬间又红彤彤的,连带着两片耳朵也红得通透。

  4. 下

  城市的一侧边缘被镀上模糊的金光,嵌在沾染时光印记建筑间的落日红如洞开大口的赤色喉管。郑艺侧坐在自行车的前杠处,身体微微佝偻,他的背部贴着王德权的前胸,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对方强劲的心跳。在青年人当中,只有男女朋友关系才会骑自行车让人坐在横杠上。

  “又不好意思啦?没事儿,有我在,他们不敢笑话你。”王德权的下巴磨蹭着郑艺的头发,他的发丝又滑又细,柔软得如同幼犬的毛发。

  又有几缕短发被风掀起,轻轻触着王德权的嘴唇。王德权忍不住对着那不老实发丝吹起气。被箍在双臂间听话侧坐着的郑艺身子轻颤几下,颈部和手臂兀地爬上细小的j-i皮疙瘩。

  “哎,对了!大艺,我前两天出去打醋,碰到了咱们高中的刘老师。”王德权碰巧骑到近街的路口,有几个扇着蒲扇的白背心中老年男人围着象棋盘嘁嘁喳喳的议论,他扭了一下车头,朝着一个用蓝格子手帕不住擦秃顶脑门的中年人喊道,“梁叔,将他!”

  车头又一扭,连带着车身晃晃荡荡,连带着郑艺也在他怀里小舟似的摇来摆去。怕郑艺没坐稳,王德权探出右手正了正他的腰,接着又道:“刘老师说你英语不应该考这个成绩的,就算是全蒙你也考不出这么低的分。她说你是没正常发挥,可惜了。”

  郑艺捏着手,说:“考试那天中暑了,就答得不太好。”

  “大艺……可是那天下雨啊。你中哪门子暑了?我当时还拿了把破伞去接你,回来的时候伞外下暴雨,伞里面下小雨。你忘了?”

  郑艺忽然不做声了,身体也僵了起来。

  车头往右边一扭,就拐进靠近院儿里的小道。老邻居家的外孙女陈小水和几个十二三岁的同龄人堵在道口跳皮筋,她今天特厉害,跳到了大举,正费力的抻着脚尖够着皮筋儿。

  “哎,小水儿,你们让让,让让。”王德权的自行车头不稳的左拐右拐。

  陈小水一听王德权叫她,脚尖没勾到皮筋儿就落了下来,一张嘴撅得老高,说:“非得现在进去嘛,你和大艺哥不能等会儿了?”

  王德权说:“忘了你这皮筋儿是谁拿轮胎给你们剪的了?”

  陈小水他们几个小孩儿一边往旁边撤一边嚷嚷:“你那条剪得那么粗早就废了,这是我们自个儿买的。”

  进院儿门的时候有个被磨得不像样的矮槛,王德权没下车,颠一下就进去了,郑艺坐在横梁上,这一颠屁股又被硌了一下,挺疼的。

  王德权似乎脸色不太好,等下车以后,他才又说:“大艺,刘老师说她高考成绩下来以后,来你家动员过,劝你妈让你复读,但是你死活不愿意读了。是这样吗?”

  “压力太大了,而且上学也没意思。倒不如早点进工厂,工人最光荣嘛。”郑艺下了车,蹭着脚把夹在后座的包拿了下来,就想往楼道里跑。

  “郑艺,你老老实实和我讲。你英语考十七分是不是故意的?你别走,跟我说完这事儿你再走。你怎么想的啊?高考这么严肃的事儿,你当是门口跳格子呢。”

  郑艺又不做声了,右手手指开始绞起书包带。

  “你说说看,你是当工人的料吗?工厂小姑娘跟你示好你也不搭理人家,别的工人和你随便聊聊你也爱答不理的。那帮初中文化的男的看你是新来的所以现在没欺负你,将来呢?你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他们真是找茬欺负你,你怎么办?我在你身边还好说,如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呢?工厂没你想得那么好,人杂着呢。”

  “你还有别的事儿说吗?没事儿我回去了。”

  “大艺,你是块学习的料,你妈知道,我知道,全院儿都知道。你不像我是木头疙瘩做的脑袋,你脑袋灵光,你应该走的更远。我是把你当亲弟弟才跟你说这些的。”

  郑艺猛地抬头,狠狠瞪了王德权一眼,用近乎嘶哑的颚音道:“谁他妈想当你亲弟弟?”说完,就蹬蹬蹬往楼道里蹿。

  王德权还没见过郑艺这幅样子,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跑什么!还有你这骂人跟谁学的?对了!晚上再涂一次那个烫伤膏!”

  5.

  郑艺和王德权是不会生彼此的隔夜气的。

  第二天清晨,空气里透着点未被朝阳抹去的凉,家家户户都起了灶,锅碗瓢盆协奏出一曲早餐之歌。王德权单手压着自行车的车把手,朝着匆匆忙忙去上学的陈小水打趣:“小水儿你这红领巾怎么系成死结了?”

  陈小水扭过头做了个鬼脸,扬着手里的沙包作势要砸王德权。

  王德权被陈小水逗得直乐,扭过头看到郑艺有些扭捏的站在楼下出口。他问:“吃了?”

  郑艺点点头。

  王德权想起昨天的事,忽然也跟着别扭起来,接着又问:“那中午准备吃什么?”

  郑艺连忙把饭盒从包里掏出来,似乎想亲自打开给王德权看看,就像他想剖开自己给王德权看一样。

  “不用打开,随便和我说说就行。”王德权低头用军鞋的橡胶头蹭着石板地面,那只手移到自行车的铁铃处,大拇指半压着那制动的花生叶状的小铁片。

  “煎j-i蛋、扣r_ou_、花菜和油焖尖椒。油焖尖椒是我自己做的。”郑艺说完,脸就红了,他感觉自己最后那句倒像是讨赏的小狗。

  “那我中午可得尝尝。”王德权神色舒展了一下,方才两人间的不自然似乎消失了,他拍了拍垫了个花布棉垫子的后座,又说,“坐在前杠多少不舒服。后座翘起的地方被我钳平了,但还是怕你硌屁股,我就管我妈要了个小垫子。”

  郑艺见王德权已经骑上车,连忙把饭盒装回去,小跑两步,伸出手扶住王德权的腰跳着跨上去。而王德权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左右摇晃了两下。

  街边的早市还没结束,人声交杂着早餐铺的蒸腾热气聚涌向街道。郑艺揽着王德权的腰,视线掠过装着嫩豆腐脑的铁质桶锅、能让油条胖起来的滚烫油锅、蒸出白花花馒头包子的屉锅与浮着r_ou_馅馄饨和飘黄油星的煮锅。那些高高矮矮新旧不同的锅像是伫立着观望着他们亲昵的见证者。

  在人少处,王德权就骑得快些,衬衫被风掀得鼓鼓的。郑艺就悄悄把脸贴过去,细细嗅着王德权附着在上面的气味。平时长长的上班之路,此时此刻凝聚成一个静止温暖的点。

  工厂的节奏总与机器声相和,日头在枝上越挂越高。

  午休的时候,郑艺等了王德权一会儿,还不见他来就自己揭开饭盒,垂着头开始吃午饭。他今天工作量不小,来来回回跑了几个车间,实在也是饿极了。郑艺平时细嚼慢咽,今天倒是把除了油焖尖椒以外的菜扫得干干净净。

  郑艺那师傅李静茹正靠着座椅,细细织着基底的线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郑艺说着话。郑艺一边应和,一边伏在桌子上在用过的记录纸背面的白页上写着些什么。

  “大艺!”王德权本就是身高腿长的人,大跨几步凑到郑艺身边贴着他耳朵吓唬一声。

  大艺兔子似的身子一震,然后王德权把什么东西揣到他怀里,沉甸甸的。

  王德权用郑艺的筷子挑出一条青椒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后咽下,他说:“大艺,你这手艺随妈啊。真不错。”

  郑艺脸红红的低着头拆开牛皮纸。

  “我看你之前那本英汉词典都散架了,看着可怜巴巴的。上星期就去书店定了本,今天刚送过来。这是最新版的。”王德权又用筷子夹了一块,但怕油点滴下来,就一只手撑在桌上,俯着上半身。

  郑艺把字典翻到背面,看了看右下角的定价标签,仰起头准备说点什么。

  “大艺,你别跟我提钱的事。这可是我送你的。”王德权抹了抹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就说,“快到时间了,我先走了啊。”

  李静茹抬头见他们俩人间的对话举止,觉得他们十分要好,忍不住取笑郑艺,说道:“你们怎么像对小情侣似的。”

  下班之后,王德权怕郑艺等自己太久,就打算回家再冲洗汗渍。郑艺被烫伤的脚似乎由于处理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于是和王德权提出自己骑车回家。王德权见他步姿轻巧,似乎没有脚痛症状,于是替郑艺将棚角落的自行车开了锁。

  两个人推着车往工厂大门处走的时候,郑艺才看到后座夹了一封信,他的心砰砰跳跃起来,趁王德权没注意他将那封口撕开,快速扫了眼红格子纸上的落款——“方芳”。

  郑艺的心又沉下来起来,他将软脆的纸张塞进信封里,然后顺手丢进附近的垃圾桶。他这做法倒也没有恶意,他只当这封信是误打误撞夹到他后座那的,却不知有一小群人躲在角落看他的动作,见到他弃掉信件,就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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