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作者:余酲【完结】(54)

2019-07-03  作者|标签:余酲

  时间的齿轮在塔台倒下的那一刻戛然停止,这会儿总算休息够了,像被上满发条的玩具,开始嘎吱嘎吱地缓慢倒转。

  他看见被情欲熏红脸颊的纪小星在他身下浅浅呻吟,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轮廓。

  他看见一只软软的手举在面前,素色指环戴在细白的无名指上,月亮和星星交相辉映。

  他看见藏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扉页上横七竖八地写满他的名字,那对从未使用过的钻石袖扣别在枕头的边缘,金属托已经在长期的抚摸下失去原本应有的颜色。

  他看见纪小星闭着眼睛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双目紧闭,皮肤泛着不自然的冷青,他抖着手摸了摸前一天晚上还对自己笑着的那张脸,早已没有了往日柔软和温度。

  他看见纪小星躲在角落里,以为没人发现他,走出去半步又缩回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鼻头红红的,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扭头消失在视野里。

  ……

  或许是两辈子被他深深铭刻在脑中的事情太多,越到前面齿轮转得越快,画面在眼前飞快掠过,一晃便停在19岁那年的夏天。

  窗外骄阳似火,蝉鸣阵阵,他抱着胳膊闭目养神,脑中却一刻也停不下来,又在重复已经构想了无数次的未来——

  他会在一年内出国,五年内学成归来,他不需要一个很聪明的配偶,有些利用价值又能听他的话最好,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实力,把秦家牢牢捏在手心里,让他们血债血偿。

  假寐的少年睫毛轻缠,在不知不觉中咬紧牙关,捏紧双拳。灵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奇怪的响动,他睁开眼睛往门口望去,只见门被缓慢拉开一条细缝,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在门缝里摇来晃去,伴随着刻意压低的清朗笑声,让他不由得倍感烦躁。

  他站起来大步走过去,拉开门,做贼似的小家伙只来得及倒吸一口气,就一头扎进他胸口里。

  那时候的纪小星大约齐他肩膀高,低头正好能看到他一段白皙的后颈,和修得干净整齐的短发边缘。

  他刚要先发制人地质问“你在干什么”,怀里的人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他突然就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他把原因都归咎于这双眼睛太好看,而不是因为触动了他的心,也不是因为他刚好中意这样干净纯粹的人。

  自打懂事起,他看到的“喜欢”和“爱”都是有交换条件的——父亲曾经喜欢妈妈,是因为她够漂亮;妈妈说爱自己,是因为想要自己帮她报仇;连他青春期对纪之樟那点朦胧的小悸动,也不过是因为纪之樟优秀且家世好,能跟他匹配,能被他利用。

  他以为他的生命中只有筹码,没有爱。

  所以迟钝如他,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没有意识到,是那双偶然撞进他怀里、后来又始终追随着他的的眼睛,在屈指可数的几个春夏秋冬里,给他的生活带来唯一一抹色彩。

  放映机的胶片行至终点,齿轮停转,光亮湮灭的最后一瞬,眼前依旧是那双通红的眼睛。

  “骗子……你不是想看我哭吗?你倒是看啊!”

  寒冬的夜晚,饭店外的角落里,醉酒的小家伙像只受伤的小兽,倔强中难掩脆弱。

  即便狼狈至此,那双眼里依旧盛满爱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而他不懂得好好珍惜,让它蒙上尘埃,让它雾霭环绕,让它伤心落泪。

  秦魏宇努力抬起手,揩去将要落下的温热液体。

  “傻瓜,谁说想看你哭了?”

  他活了26年,才开始学着温柔地说话,学着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我只想看你笑啊。”

第45章

  住院的第四天,楼下的媒体记者和粉丝总算散去大半。

  莉莉抱着早餐,鬼鬼祟祟地从楼梯爬上二楼,再乘坐电梯到住院区楼层,进门先解开口罩吐舌头喘气:“这大热天,我再这样跑几趟可能要折寿。”

  纪之楠合上手里的书:“要不你也一起住院休养休养?这里条件挺好的。”

  莉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誓死捍卫自由。”

  一场中部山区的地震搅乱了大半个娱乐圈,《覆江山》被迫停拍,牵连演职人员无数,其中以受伤的纪之楠和宁澜为甚,两人的粉丝在网上闹了一波又一波,上了无数次热门话题,直到两人都发微博报了平安,事情才渐渐消停。

  幸而两人都没受重伤,宁澜脚腕扭伤,纪之楠仅受到轻微擦伤,住院是因为大雨和伤口感染引起高烧,送到医院的当天晚上已经意识不清,挂了一夜点滴才醒过来。

  大约是许多年没有发过烧,一场病来势汹汹,纪之楠现在还是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莉莉走后,他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抱着早餐走楼梯上去,兜兜转转好半天,来到另一个病房。

  秦魏宇安静地躺在床上,头和腿裹满纱布,若不是旁边的滴滴作响的检测仪证明他还有心跳,看起来与一具没有呼吸的人偶并无两样。

  纪之楠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走进去在床边坐下。

  他拿出一个包子,说:“喂,起来吃早饭了。”

  床上的人没反应。

  纪之楠咬了一大口,咕哝着说:“r_ou_包子哦……要不明天带三明治,你喜欢三明治的吧?”

  主治医师进来查房,看见纪之楠一点都不意外,到床边捏开秦魏宇的眼皮观察片刻,做完记录就要走。

  纪之楠站起来拉住他:“他为什么还不醒?”

  主治医师道:“手术很成功,可毕竟是大脑受创,再加上小腿骨裂,需要时间修复,耐心一点,很快就会醒了。”

  相同的说辞纪之楠已经连续听了三个早晨,他有点茫然,拽住医生又问:“那,那我应该做点什么?”

  医生很想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乖乖待着就好,瞧着他焦急期待的神色,又有些于心不忍。听前台的护士说,躺在这里的人是为了救他才弄成这样的。

  “可以跟他说说话。”医生想了想,道,“保不齐他听见你的声音,会早些醒过来。”

  医生走后,纪之楠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让他做别的还好,对秦魏宇说话,还是单方面的,这难度实在有点大。

  他在秦魏宇面前向来没什么话讲,起初是因为暗恋他,害羞又要面子,后来是怕说错话让他瞧不起,再后来希望被消磨干净,更加无话可说。

  纪之楠喝了几口水,搜肠刮肚纠结半天,舔舔嘴唇刚要开口,忽然陆续有人前来探病。先是秦晟,询问了秦魏宇的状况,坐了十分钟便离开了。接着是魏萱、秦魏海和秦魏峰,这三人是秦魏宇住院以来第一次来看他,病人没醒,他们连装都懒得装,应付任务似的打个卡就走。

  纪之楠把他们扔下的花c-h-a在花瓶里,边整理边吐槽床上躺着的人:“人缘真差,都没有朋友来看你的吗?啧,想想也是,天天板着张臭脸,除了我也没人肯跟你说话了。”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纪之楠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男人,拎着果篮,模样十分拘谨。

  看完病人,两人转移到门外的长椅上说话。

  男人先自报家门:“我叫岳松,是小宇的舅舅。”

  纪之楠闻言愣住,他和秦魏宇两辈子相识,不止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他亲生母亲那边还有什么亲戚,举办婚礼时也没见有“岳”姓的亲朋参与。

  男人见他不说话,赧然道:“说起来惭愧,我这个做舅舅的,一直也没有好好照顾他。”

  纪之楠有些无措,不太明白男人为什么跟他讲这些。

  “他还没醒,不如……”

  岳松道:“我就是趁没人来看看他,你是小楠吧?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毕竟是长辈,纪之楠只好正襟危坐,听他继续说。

  男人双手交握,有些紧张似的,酝酿半晌才说:“我对不住小宇,他妈妈,也就是我姐姐,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他,我没有做到。”

  纪之楠知道他说的“走”,是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

  “那时候他还不叫小宇,但x_ing子跟现在一样好强,认定的事情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忆起过去,男人目光飘远,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大三那年寒假,他已经7岁了,完全不像个刚上一年级的孩子,我给他拿糖吃,他看看糖又看看我,一声不吭地走了,戒备心比谁都重。我跟他去家里,他放下书包就去烧水、洗衣服,那时候没有洗衣机,他小小一个人,站在木桶里踩被单和厚棉衣,边踩还边捧着书在看,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影响不到他。”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姐姐的病已经严重到药物无法控制的地步,更不知道,我上大学的钱,隔壁二叔盖屋子的钱,三叔家儿子娶媳妇的钱,全都是从这对母子身上剥削来的。”

  纪之楠心里一紧,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岳松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样子,确实很难和当时的落魄联系到一起。我姐姐当年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去城里打工,一去就是六年,回来的时候带着个三四岁的儿子,所有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姐姐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整日郁郁寡欢,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周围又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个儿子,发起疯来就拿小宇拼命,什么话都骂,抄起家伙就打。”

  “这些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大学四年我没有回过家,毕业之后就在城里找了工作,逢年过节才会回去,每次见到小宇,都觉得他变得更沉默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天x_ing如此,不知道他遭受了些什么,他也不说,几年如一日地照顾他妈妈,上学,其他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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