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春 作者:ranana【完结】(19)

2019-07-01  作者|标签:ranana

  狄秋捏着那剩下的大半个沙其玛,没敢吃了,说:“大病省事,小病小痛最折磨人。”

  “垃圾桶在厕所里。”洁洁说,头还低着,脸还对着手机屏幕,喃声道,“台湾牛肉面好了。”

  她又说:“厕所在后面。”

  她指着面前的那堵墙壁。

  狄秋找去了厕所,厕所里倒很整洁,有灯,开了灯比外面亮多了,灯光是淡紫色的。洗脸池上摆着瓶空气清新剂和一排各式口味的漱口水,空气清新剂是柠檬味的,厕所里却充斥着青苹果香精的气味。垃圾桶快铺(满)出来了,都是些避孕药的包装盒,狄秋把沙其玛扔进去,垃圾袋往下陷了陷,他走出去了。

  洁洁看到他就问:“还有两张碟,你买的啊?”

  “他送的。”

  “谁?”

  “安昊啊。”

  “哦,连人家名字都知道了。”洁洁说。

  狄秋说:“啊?见面总要自我介绍的吧?”

  洁洁咬着嘴唇笑,打开了其中一张。外国歌手,男的,发型像猫王,黑白封面,Chet Baker。

  狄秋在折凳上坐下,公寓不大,他稍伸出腿,脚尖已经顶到了厕所的门。厕所边上有间房间,门开着,能看到床和电视机,再边上还能看到扇门,紧闭着。

  洁洁把唱片推进机器,等了歇,萨克斯的声音响起来了。洁洁抱着胳膊在另一张折凳上坐下了。

  她撑着下巴,吃完一根烟,又点了一根。

  狄秋坐了歇,听了阵,坐不住,起身把地上散落的鞋子一只只挑出来,抱到墙边,凑成一对对,靠墙列好。

  洁洁笑着说:“那顺便帮我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去吧。”

  “全部啊?”

  “随便。”

  狄秋先捡起两件外套,抖了抖,摸摸口袋,摸出一包纸巾,两枚硬币,扔去给洁洁。洁洁说:“洗衣机在阳台上,阳台和那间房间是通的。”

  她说的是那房门紧闭的房间。

  狄秋走过去,推开门,一阵炫目的光伴随着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他避开光芒,打了个喷嚏,径直走去了阳台。屋里没有窗帘,阳台上也没有,那里只有一台洗衣机和一只打开的行李箱,行李箱里小山似的堆着长靴短靴,大多是棕色的,不少皮靴上都沾了泥巴,挤挨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硬泥巴。狄秋进进出出走了三趟,洗衣机里再塞不下更多的衣服了,他倒了些洗衣粉,说:“开始洗了啊!”

  洁洁应了声,狄秋回进了那檀香味浓重的房间里。房间里有张沙发,正对着两面大柜子,一柜子全是书,另一柜子全是碟。狄秋又吸了吸气,这里闻上去像间旧货店。洗衣机洗衣服的声音很轻。洁洁在外头和他说话:“这里是不是蛮好的?很安静。就是楼上老是漏水,你上来的时候没被滴到啊?”

  狄秋没响,沙发边还有几摞书,狄秋随手拿起一本,是本漫画,赤石路代的《溜冰娃娃》,书页泛黄了,都快翻烂了。他看了两页,洁洁进来了,她在碟片柜前一会儿踮起脚找找,一会儿弯下腰看看,她说:“之前音响总汇倒闭,大甩卖,我买了好多。”

  她抽了张碟出来,狄秋没看清,后来洁洁出去换碟,王�c-h-a��始唱歌,他听出来了,她拿的是《寓言》。

  歌曲的间歇,洁洁问狄秋:“晚上你去金门路吗?”

  “去啊,你去吗?”

  “除了打麻将,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狄秋微笑,换了第二本《溜冰娃娃》,躺在沙发上看,响亮地说:“我从小就有个梦想,弘扬国粹!”

  洁洁说:“你是不是在偷看我的漫画?”

  “我光明正大地看啊。”

  洁洁说:“都是租书店倒闭的时候买的,大甩卖。”

  狄秋说:“你真厉害,总能让你淘到便宜货。”

  洁洁说:“什么便宜货,没人要的东西罢了,需求多的东西,怎么会贱价卖?”

  狄秋看了外面一眼,门开着,但外头还是暗暗的,《彼岸花》的前奏终于过去了,有人声了,唱腔鬼魅。洁洁还和他隔着墙壁说话:“你吃香菜吗?牛肉面里我让加了香菜。”

  “我还吃榴莲。”

  洁洁探进来个脑袋,狄秋把漫画放下了,四目相接,两人都沉默,两人都微微地笑着。洁洁又进来找碟。这回她一下就抽出了张唱片,拿去给狄秋看:“你听吗?”

  那是一张粉红�c-h-a��面的班得瑞。

  洁洁问狄秋道:“你知道这个乐团是虚构的吗?”

  狄秋不置可否,洁洁在他腿边坐下,吃香烟,她的手指一颤,一些烟灰撒在了唱片封面上。狄秋说:“我有一张蓝色的。”

  洁洁很感兴趣:“在家里?”

  “大概吧。”狄秋继续看漫画,说,“我有整套的《灌篮高手》。”

  洁洁拍了下他的裤腿,笑着吐烟。忽而,她眼睛一亮,说:“啊,这个我会唱。”她跟着音乐哼歌,随着节奏摇摆,手指在腿上随兴舞动,仿佛在弹钢琴。狄秋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了,漫画也看不进去了,眼皮沉重,一耷一闭间,他模糊地看到洁洁的长头发,她的侧脸,弯得很厉害的脊梁,还有她那双大而无神,忽闪忽闪的眼睛。

  他快睡着了。有两把声音在他耳边唱歌,王菲唱得比较快,洁洁唱得比较慢。

  他做梦了。

  他梦到了母亲,他的母亲是狐仙,她住在大山里,她邂逅了一个人类男子,她恋爱了,怀孕了,生下了个孩子,她变得虚弱,她的尾巴冒了出来,她的耳朵钻了出来,她浑身都披上了雪白的绒毛,人类男子离开了她。

  他从苏州来。母亲一直想去苏州。

  母亲在山林中郁郁而终。

  母亲说,孩子就叫“秋”吧。

  秋天是天地间最热烈,最温暖的颜色汇聚的季节。到了秋天,稻穗压弯了稻秆,栗子掉下树,柿子红了,橘子甜了,银杏黄了,小鹿长出了茸角,山雀衔着浆果掠过水面,溯流而上的鱼跃出溪涧,被黑熊逮个正着。漫山遍野都是缤纷的,热闹的,月亮会变得很大,很圆,人们会思念亲人,亲人也会思念你。

  不要怕,孩子,不要怕。

  他梦到他在母亲怀里熟睡,母亲抚摸他的头发,那双手是粗糙的,又是细软的,说不清,母亲还给他抓背,挠脖子,他想躲开,又舍不得。母亲不知道他怕痒,母亲怎么会知道呢?他还没长大,还没和母亲说过一句话,母亲就走了。

  母亲轻轻地呼唤他。

  狄秋,狄秋……

  对,对,对。

  狄秋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他一摸眼皮,扯下来张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字,可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门缝下倒有光,没有音乐声了。狄秋爬起来 ,开了门,凑在光下一看,纸上一行细秀的楷体字,写的是:给你留了份盐酥鸡在冰箱里,微波炉热一下吃了吧,我上班去啦。

  �c-h-a��是洁洁。

  “老实帅哥?”

  狄秋听到这一声一个激灵,抬眼看去,和小灰对上了视线。小灰正在炉上煮面,耳朵里塞着耳机,他盯着狄秋,笑得不怀好意,他说:“不是,在洁洁那里,对啊,大概是个老客户,对对,知道了,好。”

  四下不见洁洁,狄秋一阵尴尬,匆匆忙忙从小灰边上过去,开了门就走。

  这一出去,狄秋便被股冷气扑倒在地,他忙环抱住手边摸到的一棵树,抬起头试图往外看,可又一股强风,裹挟着湿冷的阴气呼啸而过,别说睁开眼睛了,他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只觉天寒地冻,他仿佛是一下从人间掉进了个冰窖,这冰窖里还有只巨大的电风扇在不停朝他吹风。狄秋用手臂圈住脑袋往右边避开,风又从左边过来,他换个方向,还是逃脱不过,就连地上都好像有阴风匍匐着,贴着他的身子掠夺他的体温,没一歇,狄秋整张脸都被吹僵了,双手十指也几乎失去知觉,而风却更横了,像刀子,一刀又一刀割他的手,狄秋稍一犹豫,手往后缩了缩,那风似是正等着这个时机,使出了最强、最狠的力道,一下把狄秋从树边吹开了。狄秋失声哀嚎,背上一痛,没声了。他感觉自己后背着地摔在了地上,但很快,他又感觉身下一悬,人飞到了空中去,风抓着它,攥在手里,任意揉搓玩弄,一时把他掼到地上,一时把他丢到空中,他的身体已经全不由他控制了,意识也被摔得支离破碎,他想到白玉娇,他也被她的尾巴这么戏弄过,可她的尾巴也保护过他,她的尾巴是温暖的,柔软的,而这风是无情的,剥夺了他所有气力,冻结了呀他的呼吸,封锁了他反抗的能力,他浑身发冷,想哭,可眼泪掉不下来,他早就感知不到自己的眼睛鼻子了,他的神经同他的四肢五感一样,逐渐麻木,他已不想弄清楚这变故的来龙去脉了,他猜他可能是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的什么冰雪地狱里。他还不知道世上有任何一扇门是可以通往地狱的,又或许他一直都在地狱里,走在无间道上,永不能超生。

  狄秋大叫了出来:“我受够了!他妈的我有沙眼!!”

  可这话才出口,就被风击得粉碎,那风也在说话,呼呼呼,哗哗哗,比他响,比他凶,它好像还在用着人间的大树,人间的山石猛敲猛打,山洪爆发的声音,巨石滚落的声音,破碎的声音,灾难的声音不绝于耳。

  狄秋又一次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呜咽了声,正等着承受下一波的捶打,可风势忽而弱了,只微微地吹拂着了,虽然还是凉飕飕的,但比之前好了不少,狄秋赶忙是把冻僵的双手送到嘴边哈了哈气。突然之间,一声惨叫响彻云霄。狄秋起了身鸡皮疙瘩,慌忙揉开眼睛,这一看,吓得他吞了口口水,立即是四下找起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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