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问心不问路 作者:章超【完结】(4)

2019-06-30  作者|标签:章超 甜文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人在,心不在。

  他心里有一大块地方,她填不满。

  这种寂寞,他曾多次在师父的脸上看到过,师父总是瞒着师娘,在斑竹前,负手而立,寂寞得就像他从不曾完整过。

  所以,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寂寞地出生,再寂寞地死去?

  人生也许本就无奈,他又在奢求什么呢?美人、名剑、天下第一……多少人在他这个年纪,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他不是都拥有了吗?

  然而自己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像黑袋子一样,将他越扎越紧,无法喘息。

  师父收养了他,他无以为报,唯有使自己努力去迎合师父的期望。他从小练功就特别刻苦,白天练了一天,晚上师弟们都睡了,他却半夜偷偷爬起来继续练,他心里下着一股狠劲,绝对要做最好的那一个,十遍不行百遍,百遍不行千遍!通常,师父晚上巡视看到他,都会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私下教一些只传他一个人的功夫。有好几次,他独自半夜累晕在泥地上,第二天早晨别人打水时才把他摇醒。

  如今,师父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他完全可以望见自己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的人生:结婚、生子、将青城派发扬光大,然后继续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他一步步地,走在既定的道路上,和千百年来,所有掌门人走过的路一样。只是,他走得更寂寞些罢了。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可怕,又着实可悲。

  看似拥有一切,其实什么也没有。

  就像手中的这柄剑,孤独,厚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玉穗取了下来。

  正巧铁冠子进门来看到了,急道:“小师妹送的东西,怎么取了!”他说话向来直,激动起来胆子特别大。

  无双子熟知他的脾气,解释道:“使剑不方便。习惯了剑身的重量,突然多了样东西,出招不利索。”

  “练习惯了不就好了,”铁冠子是个愣头青,不依不饶,继续为小师妹鸣不平,“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能取下来!若嫌碍着你了,当初就不该收下!”

  几句话说得无双子更是心烦意乱。他放下剑,出了门。

  今晚,他特别想出去喝一杯。

  第四章,相逢

  “一个人喝酒多闷呐!”十七少径自在无双子桌前坐下。

  无双子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只见他一身劲装,眉目如画。一双漫不经心、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中,有着春与秋、冰与火、桃花与美酒。

  “掌柜,再添个杯子!”十七少毫不客气地找了个舒服的坐姿,抬起一只脚踩在长凳上。

  这是一家不大的酒馆,五六张桌子,用半敞开的竹屏风隔开,三三两两坐了些客人。酒馆虽小,却远离街市,在青山脚下,临溪而建。桌椅擦得很干净,柜台边还有一把古琴。

  没等掌柜把杯子递上,十七少就迫不及待地拿走无双子面前的空杯子,倒满一杯,一饮而尽。

  “呸——”他猛地把酒吐在地上,“这哪是酒!比白水还淡!”

  无双子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却一脸理所当然的陌生人,他从掌柜手中接过新杯子,道:“掌柜的,换一坛最烈的酒。”

  十七少称心如意地对他一笑。

  在此之前,无双子不知道世上还有人,能笑得这样好看。

  掌柜利索地换上一壶新酒,道:“两位爷,慢用,这酒可烈着呢!相传北宋年间就有,叫‘三碗不过岗’。”

  “哈哈哈,我们可不打虎!”十七少笑道,这句“我们”说得十分自然。

  无双子先给他斟满一杯,酒香一下子炸开,果然是好酒,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道一声“随意”,仰头先饮而尽。

  “好,痛快!”十七少也干尽一杯。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面对熟人百般掩饰,面对陌生人反而能袒露心怀。似乎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倾诉苦恼,更加没有负担,就算被知道了一些隐私,由于他离自己的生活实在太远了,所以自己始终相当安全。

  而黑夜和美酒,又增加了倾诉的冲动。

  “人活着,终究是烦恼多,快乐少。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找到知己?”无双子自顾自喝了两杯,像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十七少陪了两杯,道:“人生苦短,谁无烦恼?比如我,有了太多的烦恼,于是也就超脱了烦恼。”又一杯下肚,“若人人都能找到知己,那高山流水还有什么稀奇?”

  酒过三巡,醉意微熏。

  无双子感叹:“道家说止水不波、太上忘情,终究是因为世间y-in晴不定、冷暖无常,所以才产生了避世心态。如此消极,又何必来人间走一遭?活得再长也没意思。”

  十七少哈哈一笑:“所以呀,人生在世,快马烈酒,开心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赚一天。”

  “说得好,干!”

  “干!”

  两人时而微叹互答,时而偃仰啸歌,不像初见,却像是远别重逢。

  无双子略带醉意地问:“你刚进来时,脚下无声,我看你轻功不错,但说话声音中却听不出内劲,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我没什么武功,就轻功还算不错。”当然,他还会一些暗器。

  “还有这样的事?虽然练武之人多少会学些轻功,但没听过只学轻功不学其他的。轻功终究是用来逃跑的,打不过的时候才用,你为什么不学些正儿八经的武功?”

  “我从小父母双亡,没人教。”十七少第一次跟人提起童年。

  无双子默然,没想到眼前看似开心的人竟然和自己同病相怜:“我也是。不过我还比你好点,有师父把我养大。”

  此后两人又说了许多,酒已阑,兴未尽。

  无双子出来的时候匆忙,并未带多少银子,眼下三碗不过岗喝成了三坛不过岗,已是囊中羞涩。他随手向兜里一摸,凉凉的,想起是之前取下的玉穗。

  不知何时起,掌柜来了雅兴,随手拨弄起柜台的古琴,有一句没一句地唱:

  “巍巍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的声音并不清亮,也不高亢,沙哑中带点苍劲古朴,别是一番风味。

  无双子听到这几句,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将玉穗往桌上一拍,似有同销万古愁的豪情:“换酒来,今晚不醉不归!”

  十七少看这块玉虽不十分名贵,但红穗子编得十分精巧用心,猜到了七七八八,笑道:“佳人信物,怎么能用来抵酒钱呢,她会伤心的。”可是语气中一点都没有伤心的意思。

  “那依你,该如何处置它?”

  “要不起,就还给她呗。”

  无双子摇摇头,道:“她给我的情义,我是还不了的。就算还了玉穗,始终还是亏欠她。她拿回了玉穗,又能如何?看着伤心,另外送人又不妥,扔掉又可惜。不如不还她。”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十七少朗声大笑。

  掌柜收下了玉佩又端上来三坛酒、四五样小菜。两人直喝到深夜,嗓门越来越大,越来越语无伦次。

  无双子左摇右晃地给十七少斟酒,却有半杯直接倒在了桌子上:“还……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没有名字,父母死,死了……没有,没有名字。”

  无双子一拍胸脯:“我把……把我的名字……给你!以后,你就叫……李,李,李松泉!”

  “你傻啊!”十七少笑得歪倒在长凳上,这个名字听上去好耳熟呀,但他喝了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来了,“不好,不好,我们走,走街上……人家喊,喊一声……是你回头呢,还是,还是……我回头呢?”

  无双子觉得十七少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醉意朦胧地认真想了想,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我叫,叫……李松泉,你就叫,叫……李月石。”

  在短暂地昏迷了两秒后,十七少用脖子费劲地支起了脑袋,微弱地抗议了一声:“难听……”

  就在他彻底醉趴下前,貌似听见无双子说——

  “字……若瑜。”

  ——————————————

  宿醉后的十七少,在客栈的床上醒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客栈,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脑袋重得像坨铅。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稍微好点后,开始考虑下一步应该去哪里。

  襄阳是“那个人”的伤心地,既然“问心”而“不问路”,会不会“那个人”的墓x_u_e根本不在岛上,而恰恰在这块伤心地?“那个人”嘴上说着逍遥人自当逍遥去,却是个真正临大节而不可夺的一代宗师,襄阳之于他,虽是伤心,却也着实值得骄傲。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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