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春江+番外 作者:卜做人了【完结】(4)

2019-06-29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岁时?vq?@?1

  

第4-5章

  那年春天,路西上初三,成绩一落千丈。路春江刚考上大学,成日在学校和医院间奔忙。因为妻子的病,路建洪崩溃了,像个呆傻的木偶。医院离路西的学校很近,就隔两条马路。路西中午放学就跑去病房,看着养父一天天瘦下去。

  “你怎么考的?”路春江翻路西书包,扬着那叠不及格的卷子,“为什么空着!”

  路西不想考试,混半小时交卷,他就可以跑去医院。路春江十八岁,一米八三的个头,路西才刚刚到他的肩膀。他瑟缩着不敢说话,在路春江的逼问下,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想上学了。”

  “为什么?缺你吃了缺你穿了?为什么不想念书了?!”

  “我成绩本来……本来也不好。我想去职专。”

  路西壮起胆子,哆哆嗦嗦地表达想法,“上高中还得考大学,多烦呀。我想去职专,还能分工作呢。第二年就实习了……我都打听过了。”

  路春江把卷子砸到他脸上,“瞎扯!你上职专,以后要干嘛?去商场站柜台?”

  “有工资。”路西咽口吐沫,“实习也有……六百。”

  路春江看起来真生气了,攥着拳头,举起来,又放下。路西捂着脸,他熟悉这种感觉。小时候他经常挨打,如果他不吭声,打几下就结束了,要是他哭叫,打得会更重——打到他不哭为止。

  他来路家后没挨过打。路春江是想打他吗?路建洪病了,他做儿子的心情不会好。路西想到自己要当哥哥的出气筒,觉得被打一顿也值了。可路春江最后也没打他。他把他拎小j-i似的拎起来,带到山底下去买辅导材料。公交车没几个人,他蜷着腿坐在老弱病残孕的座位上,阳光淡淡的,死灰样的毫无生气。

  山是烈士陵园。青山忠骨,山下却有条街,开满了小店铺,卖书和古玩。活着的人不在意,把这当成了祭奠的仪式。烈士应该也不在意,他们献出生命,就是为了看到人民平静而有序地生活。这构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致。路西不是第一次来山底下,以前路春江带他来买过漫画书。四拼一漫画印刷非常劣质,一摸一手黑漆漆的油墨。他紧张地跟在路春江身后,鼻端闻到了不寻常的气味。他上过健康教育课,模模糊糊地猜测,可能是信息素……阳光下晒过的衣服的气味,明明是温馨的,此刻却蕴含着怒意。他怯怯地拉住路春江的衣角,毛衣扎手,那是卞美英亲手织的,纯羊毛线。

  那几年,街头冒出来一群群乞丐,肢体不全,有的四肢皆无,有的断了腿挂在胸前,有的身体极度扭曲。路西的同学说,这是被拐卖的孩子,还有些是家里穷,父母不想要了,就卖给丐帮的头子。他们本来是健康人,为了乞讨便利,被砍断手脚,被扔进开水里,烫的皮开r_ou_绽……路西就想,假如当初卞美英没有去乡下上坟,或者晚几天去,他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命运?他见过一个小乞丐,容貌俊秀,但四肢极度萎缩,匍匐在地,趴在一块破烂的木板上挪动。那是个被拐卖的孩子吗?还是父母不要他了?路西紧紧抓着路春江的毛衣,他成绩糟糕,惹哥哥生气了……路春江会抛弃他吗?把他卖给乞丐?

  路春江心烦意乱,去书店买了几本他常用的参考书。路西战战兢兢,眼睛盯着地面。他十四岁了,没有发育的迹象,依旧是根可怜巴巴的豆芽菜,嗓音细弱。回医院的路上,路春江正走着,突然两个小女孩扑过来,将他的腿牢牢抱住。女孩也就七八岁大,脸黑乎乎的,嘴里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话。他从裤兜里摸出几个硬币,还没扔出去,女孩儿就被路西扯开了。路西看着惊恐万分,路春江灵机一动,就板着脸指着那两个小女孩,“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就得干这个。”

  路春江本意是教育教育路西,谁知戳中路西心事。路西当街就嚎啕大哭起来,回家后更是发了高烧,病的迷迷糊糊,还不让他走,抱着他的手恳求,“哥哥,你别把我扔了。”

  “不扔你,”路春江满怀愧疚,“你乖,哥养着你。”

  路西的大眼睛盛不住泪水,语无伦次,“哥,你别卖我。你把我的肾卖了吧,卖了给妈治病……”

  几年前,他去医院看卞美英时,在锅炉房看到巴掌大的小广告,求肾源,六十万一颗肾。生物课学过,人有两颗肾,割掉一个还能活。六十万肯定能救活卞美英了,他想,只要妈妈活下来,爸爸就不会病;爸爸不生病,哥哥就不会生气,他就不会被卖掉,不会被砍断四肢,变成乞丐趴在路上……

  “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别不要我。”

  他真是吓坏了。

  年三十一早,路春江去家附近的超市做年前最后的采购。他本来想叫路西同去,路西夜里睡得晚,九点多还没起床。路春江就自己骑着车晃悠着再去买点儿瓜子和糖。超市人山人海,都是携家带口。买东西就花了半小时,排队付款却等足足一个钟头。等到回家,路西起来了,坐在床上,低头玩手机。

  “咱得包饺子。”路春江说,“你想吃白菜的,韭菜的,还是茴香苗的?”

  路西眼睛盯着手机,“都成。”

  “那就白菜r_ou_的吧,还得包个素的……素三鲜?”

  路西“嗯”了声。

  就两个人,根本用不到很多馅儿。路春江剥了棵大白菜,切碎了,拧掉水,混上碎猪r_ou_。他买了两挂鞭炮,晾在阳台。“盼盼,你去收爆仗,搁暖气上烘烘,别潮了。”

  手机响了,是斌子。“干嘛呢,在哪儿过年啊?”

  “在家,我弟回来了。”

  “去,那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成,你有地儿过年就行。我妈说,你要不愿动,就来我家吃饺子。”

  “谢谢姨了!”

  一会儿方达打过来,“你在哪过年啊?”

  “在家,我弟回来了。”路春江又说了一遍。弟弟回来了,他家有人了,不是他自个儿孤零零过年了。这让他心情像吹了气的氢气球一样飘飘然飞了起来。虽然他和路西有误会,可毕竟是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和好了馅子,他转身去洗手,却看到路西站在水池旁边,脸色y-in晴不定。

  “你……”路春江的手沾着面粉和零星的菜叶子,“起来了啊。”

  这话说出口有点嘲讽的意思,他赶紧换了笑脸,“去看电视,我买了瓜子和糖。你喜欢西瓜子的那种,对吧?还有果冻。苹果没洗,你要吃得削皮。”

  路西说,“我不是小孩儿了。”

  路春江轻轻地用肩膀挤开路西,拧开水龙头洗手。路西小时候喜欢吃果冻,路春江也喜欢。最开始他把有果r_ou_的藏起来,给路西吃那种半透明的便宜货。即便如此,路西还是欢欢喜喜地感谢他,小嘴儿抹了蜜一样,“谢谢哥,哥你真好。”

  “我买了海参,发好了,再调个黄瓜海蜇头。咱俩怎么也得六个菜,我数数……啊,我新学了个川菜,水煮r_ou_片,你吃辣不?还有番茄牛腩。这几个了?凉菜再来一个,松花蛋豆腐?”

  洗手的空档里路春江又接了个电话。这回是同事的,潘巧嗓门特别大,“小路啊,给你拜个早年了!”

  “潘姐,谢谢了啊。”路春江夹着手机,“在哪儿呢?”

  “在我对象家!你初几有空啊?”

  “不知道呢。”

  潘巧是路春江的同事,精力旺盛,一边上课,一边在教导处管理学生,成天乐呵呵的。她业余爱好做媒,给路春江介绍了好几次。路春江去了,可惜哪个都没成。

  “同事。”路春江给路西解释,“她和我一样。不过早结婚了。”

  “你很羡慕吗?”路西也去洗手,路春江料理盆里浸泡的海蜇,那股子香甜的n_ai油味儿让他心烦意乱,“羡慕什么啊,这个得讲究缘分,看对眼儿了才成。”他微微背过身,路西还站在那没动,“你过来陪我做饭呗,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聊聊了。”

  n_ai油味儿飘走了。路春江沉闷地洗黄瓜。两年没见,路西高了,还是瘦。脾气肯定没以前好了,路春江把菜码好了,抬眼望去,对面铁路局的宿舍黑漆漆一片,没几家亮灯。过年了,都回家了。大姨和小舅想让他去家里,他拒绝了,不愿麻烦他们。路西开了电视,音乐喜气洋洋,本地台抢在中央台春晚前播节目,吹拉弹唱居然也挺像那么回事。路春江努力让情绪高涨几分,先拍了黄瓜,把海蜇堆在上面。然后炒菜,油刺啦响起来的时候,终于有了家的意思。他喜欢闻油烟味儿。

  菜一道道摆上桌,路西坐在沙发里,沉默地摆弄遥控器,完全没帮忙的意思。路春江忖度,要不要喊弟弟过来端菜,就笑着支使他,打趣几句“懒蛋”什么的。可他不敢。路西沉着脸,表情严肃。他生怕说不对又惹路西生气,路西两年不回家,可不就是他不会说话惹的。

  “……喝酒吗?”路春江拿了瓶白酒,“算了,你喝可乐吧。”

  路西盯着空了一半的酒瓶,“你喝酒?”

  路春江尴尬道,“上回斌子、大鹏他们过来,就开了瓶。没喝完,现在不兴劝酒了。”又补充道,“度数不高,才二十来度,就喝着玩玩。”

  路西说,“我不喝酒。”

  “嗯,你喝可乐,我、我也不喝酒。咱哥俩喝可乐。”路春江看着茶几上有堆瓜子皮,路西到底吃了他买的零食,也许算和好的第二步。他给路西倒满可乐,笑着说,“过年了,弟弟也回来了,你哥我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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