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春江+番外 作者:卜做人了【完结】(12)

2019-06-29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路春江很高兴,拍拍路西的脑袋。可选择学校时,他给弟弟挑了外地的大学:“多好啊,上海,国际大都市,发展机遇多。”

  路西生闷气,“我在家,这不挺好的嘛,还能走读呢!”

  “你傻啊,能去好地方干嘛不去,老死守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有意思吗?”路春江又去拍路西,被躲开了,“好好,弟弟长大了,有主意了——你听话,别学你哥。你哥没出息。”

  ……

  “我想去意大利。”路西信口胡扯,“没想好,我外语很差。”

  “哦,意大利蛮乱的。”宋一鸣说,“但逛逛也不错。你要打算去,我可以帮你问问。”

  路西说,“谢谢。”

  “不客气。”

  谈话就此结束。路西吃完了饭,又爬上去睡觉。他太累了,梦里一会儿是面目模糊的宋一鸣让他还钱,一会儿是坐在树下,同学在复习数学。他惊讶地问怎么考数学?想起自己还没做题,就急得满头大汗,直到急得醒过来,平摊在凌乱的被子里大喘气,脖颈酸痛,头疼欲裂。看时间尚在凌晨,路西把钱给宋一鸣转过去,然后翻身再度睡着了。

  这次没做梦,一觉到天亮。宋一鸣发来了新信息,还有两个未接来电。

  “你不用给我钱,就是点朋友间的小礼物。”

  路西迷迷瞪瞪地盯着这条信息,满心嫉恨,“你有没有种感觉,自己运气特别好?”

  对方秒回,“你醒了?”

  “我就觉得,我运气很糟。我有这个感觉,每次抽奖都不会中,打游戏抽卡永远抽不到SSR,想去的城市去不了……永远没有顺心事。我这辈子都发不了财,买不起房子,最后老无所依,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

  他差不多在半梦半醒间写了这么一堆字。发出去过了很久,意识回到体内,这才一跃而起。此时撤回已经迟了,好在宋一鸣没有回复,路西出了一身汗,拍拍脸,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活干,太他妈闲了。

  路家的房产纠纷闹到了六月底七月初,终于在工作人员的再三调解下得到了不算圆满的解决。

  路春江从脸色青黑的三叔路建设手里拿到了十万块钱,这才同意签字并交出老房契。经过这件事后他在父亲这边亲戚的名声彻底毁了,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威名远扬。老院子换了四套房子,他和两个叔叔一家一套,第四套卖掉平分。就连院子里的老槐树,砍伐后卖掉的钱也等分为三份。他从学校的单身宿舍搬了回来,王美兰告诉他,二叔路建业到处讲他这个大侄子的坏话,“我小姑子跟他一个厂,他在厂里说,你霸着房契坐地起价——我说可别信他的,嘴里没句实话!都不给老娘看病送终呢,出殡的钱让侄子自己掏,天下哪有这个理。我小姑子听了也骂他不是个东西。”

  诸如此类的传言路春江接连听到了几起。城市不大,老居民的关系错综复杂。口口相传,路春江还不知变成了怎样的不肖子孙。但他也懒得去分辨。快放暑假了,他不太想带高三班。他也不指望路西能回心转意,突然哪天冒出来笑嘻嘻地敲门打招呼。路西适应能力比他好,又有了男朋友。作为omega,路西白皙纤细,本来就很受欢迎,就算这个分手了,还会有下个,下下个。他给滴水观音浇着水,把这盆青葱的植物放到路西房间。房间静悄悄的,路西睡过的枕头还在原先的位置。路春江躺到床上,鼻端似乎嗅到淡淡的甜香。他发现自己心里冒出一些酸涩的液体——没办法,他肯定是要失去自己的弟弟了。

  

第16章

  七月八号过后,终于放暑假了。

  其实老师比学生更期盼假期。路春江同办公室的钟会不到四十岁,天天偏头痛。用她的话说,这帮小兔崽子让她提前体会到了职业倦怠期。路春江的精神尚未倦怠,但期末连续工作依旧感到些许疲惫。钟会大声抱怨,“怎么又去漓江呀?不是去年去过了?”

  范丽丽和路春江年纪相仿,讲话温声细语,“漓江也挺好的呢。”

  “小范你去年没去吧?”

  “没……去年家里有事儿。”

  “小路也没去。”钟会转向收拾抽屉的路春江,“诶,路啊,今年你去不去?”

  路春江把没收来的小说整理整齐,准备还给学生。闻言抬起头,“啊,我不去。”

  “学校组织的,又不收你钱,干嘛不去?”钟会撺掇,“去嘛,你和范儿一起去。”

  范丽丽人如其名,是位漂亮的女老师。她永远散发着平和的甜香,办公室的老师们明里暗里撮合了好几次,路春江只装听不懂。他抽出本《霸道总裁与纯情秘书》,笑道,“天这么热,我就不出门了。”

  钟会啧啧嘴,“你呀,大小伙子一个,怎么跟块木头似的……”

  熏风卷过,空调嗡嗡作响。几个学生在走廊追逐打闹。最明亮的夏日。

  暑假中,路春江继续代课。

  说实在的,谁不想在家安安稳稳地孵空调?不过他去上课的理由与其他人不同。他不在乎钱,就不愿孤独地待在家中。没有路西,他和三张遗像过日子,寂寞得可怕。虽说班里的学生并不聪明,有几个上到高三,连“比喻”和“拟人”都分不清,可路春江喜欢教授学生知识——起码有人回应他……会点点头,笑一下,或者扮鬼脸。他已经非常满足。

  代课在每天下午的四点钟结束。路春江坐半小时车,堪堪错过晚高峰。下了车,沿着路口向前,越过一段废弃的铁轨,就是菜市场。他在菜市场里闲逛,总会碰到父母的同事和邻居,他们有的管他叫“小路”,有的就管他叫“路”,亲切的就喊他小名,“泉子来买菜啦?这西红柿可好呢,才八毛一斤。”“买豆腐不?别买那边那个,他家的不新鲜。”等等的闲话,让他又重新活过来一回。

  这天,七月十七号,路春江下了班,按照既定的路线开始菜市场之旅。与平时不同,他买了点熟食、凉菜,又去超市买了块小小的蛋糕。最后打了一袋子扎啤——啤酒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泛着冰凉的白色泡沫。他不爱喝酒,但今天决定喝几杯。

  今天是路西的生日。

  这种行为是不是非常无聊?路春江点燃蜡烛,好像有个词儿,叫“仪式感”。路西抛弃了他,抛弃了这个家,可他仍然无法像弟弟那样潇洒地抛弃他固定的仪式。路西非常喜欢过生日,过生日能吃到蛋糕和r_ou_丸饺子,还可以得到礼物,通常是玩具和书本。他说以前从没人给他过生日。路春江记得弟弟明亮的眼睛,他头一回在家过生日时,甚至激动得浑身颤抖,一夜未眠。

  路西在上海肯定有人陪他过生日,他盯着摇曳的火苗,喝下第一口啤酒。酒液苦涩,路春江晃晃头,他反正永远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这种难以下咽的液体上瘾。

  “没意思,”他咕哝着,“没劲。”

  路西不在家,路春江连做饭的劲头都不复存在。他会买菜,做饭,也就是喜欢买菜时逛菜市场的感觉。他唾弃自己怯懦,没出息,可惜就是无药可救地走不出来。桌上的菜没吃几口,啤酒已经喝光了。路春江摸了摸肚子,酒液在胃中翻腾……他走进路西的房间,躺下,拽着枕巾蒙在脸上,混沌地睡了过去。没做梦,醒来清醒不少。楼下放了暑假的孩子在尖叫玩耍,伴随着狗吠。路春江去厨房找出小半瓶白酒,打开电视机,就着蔫头蔫脑的凉菜,不知不觉全部喝了下去。

  脸颊很烫,路春江横在沙发上,看着新闻里人们争执的脸。又是为了房子,一家人打得不亦乐乎。看看,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妈妈当初怎么说的来着?有个弟弟好,能相互扶助。扶助什么?亲生的兄弟尚且靠不住,更别提领养来的。路西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他留下一张银行卡,想用钱买断这份虚无缥缈的亲情。路西确实比他聪明,他早就看透了。

  说起来……路西,路西现在干什么?路春江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时针指向十点。十点,饭也吃饭了,酒也喝了,生日蛋糕的蜡烛也吹了……说不定,他脑子里出现了些肮脏的画面,路西和面目模糊的男人在一起……恶心,路春江唾弃自己的下作,他用力拍了拍脸,想了半天,颤抖地拨通了那个熟记在心的号码。

  当然没能接通。路春江捂住脸,停了不知多久。然后哆哆嗦嗦找到座机,试图联系他的弟弟。路西把家里的号码也一并拉黑了吧?路春江并不抱希望。他按了一遍,按错了。接着扣下,犹豫几秒后再度拨打,忙音响了两声,居然接通了。

  “喂。”路西的声音,隔着电流,沙沙地响。

  “……盼盼。”路春江张开嘴,才念出两个字,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赶忙扣下电话,手忙脚乱地逃回客厅,僵硬地蜷缩在沙发里,直到睡着,直到天明。

  

第17章

  手机响起时,路西正在某个剧组,连夜制作道具。

  “家”——那个号码没有删除,也没有拉黑。倒不是路西觉得做人留一线,日后还要与路春江相见,或者是特意给他的养兄留个联系的途径。他只是觉得,如果把这个号码删了,他与过去的那个家的关系就彻底断了。

  奇怪,矛盾,却不算特别难以理解。他喜欢过去的那个家,主要是卞美英,他的养母。卞美英将他从水深火热之中救了出来,给他新衣服、新鞋子、新的名字和新的生活。她给他过生日,给他零花钱,在路西生病时,会煮软烂的面条。养父路建洪脾气很好,夏天时,会给他两元钱,让他去打酒。一杯扎啤一块五,剩下的五毛钱便归路西所有。这都是路西美好的回忆,他不想忘记。在那个家里,他唯一憎恨的人是路春江,他的哥哥。如果卞美英还活着,事情总不至于这么糟。路西设想过,如果养父母还有一人活着,他就不会离开这么远上大学。他会就近找个学校读,然后工作,搬出去,租房子住。周末回家,像别的成年的孩子一样,买点水果、点心或营养品。吃顿饭再走,和路春江随便聊聊,装作仍旧是感情很好的兄弟。路春江结婚时,他会包个很大的红包。他把一切都设想过,假如卞美英没有去世,他肯定没那么厚的脸皮去勾引她的儿子。他会选择做个孝顺的养子和弟弟,不惹麻烦,沉默而透明地淡出这家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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