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乳肥臀_莫言【完结】(93)

2019-02-17  作者|标签:莫言



“我原本以为,你娘说的是谎话,”她有些沮丧地说,“没想到全是真的。”她把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折身坐起来;道,“你跟那个女人的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他抻了抻被衬衫的硬领和领带弄得很不舒服的脖子,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双手搓着膝盖,他感到自己快要哭出声音来了。

“好了,”她说:“我不过随便问问,你这个大笨蛋。”

年饭时,她竟然邀请了十几个西装革履的头面人物来做陪。她拉着他的手,对那些人说:“看看我这个gān儿子,像不像电影明星?”那些人都用聪明的眼睛盯着他看,一个梳着油光光的大背头、手脖上带着一块故意把链子弄得吊儿làng当的名贵劳力士金表的、据老金介绍好像是什么委员会主任的中年男子,眨动着伶俐透顶的眼睛,猥亵地说:“老金,老金,你这是老牛吃嫩草!”

“放你娘的屁!”老金骂道,“我这个gān儿子是王母娘娘御座前的金童子,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哪像你们这群骚狗,见了女人就像蚊子见了血,宁肯冒着一巴掌被打得稀烂的危险也要上去叮一口!”

“老金,老金,我们就是想叮你,”一个秃头男子说。他说话时腮上的肉不停地抽动着,使得他不得不经常地用手捂住腮帮子,避免嘴巴被抽歪,“你的肉香嘛!如果是一身臭肉,谁还去叮?!”

“老金要学武则天啦,”一个瞪着两只金鱼眼、头发自然卷曲的jīng壮男子说,“养起小白脸来了。”

“兴你们养二奶三奶,就不兴我……”“老金打住话头,骂道,”都给我闭上臭嘴,当心我把你们那点下货给抖擞出来。“

—个眉毛很重、面容清癯的男子,端着一杯酒,走到上官金童面前,说:“上官金童大哥,兄弟敬你一杯,祝你刑满归来。”

上官金童被他揭了老底,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桌子下边去。

“这是个大冤案!”老金愤愤不平地说,“金童兄弟是大老实人,绝对不会有那种事。”

几个男人jiāo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然后他们站起来,轮番向上官金童敬酒。

这是上官金童平生第一次喝酒,几杯灌下去,他就感到天旋地转,眼前这些人的脸,都像金huáng色的葵花盘子一样,滴零零地旋转。他莫名其妙地感到,应该向眼前这些头面人物澄清一个问题。他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我跟她……gān过……她的身体还没凉,……她还睁着眼笑着呢……”

“真是个好样儿的男子汉!”他听到一个葵花盘子里传出这样的话,心里感到平静了许多,接着他便伏倒在满桌的jī鸭鱼肉上。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老金的大炕上,老金也光着身子,倚着被子,端着葡萄酒杯,正在看一盘录相。这是上官金童第一次看到彩色电视——他在劳改农场场部里看过几眼黑白的电视机——黑白电视机已经令他惊叹不止,彩色电视更令他疑为梦境。尤其是出现在那彩色荧光屏上的,竟是光屁股男女在一起恣意狂欢的情景。沉重的犯罪感压低了他的头。他听到老金吃吃地低笑着说:“gān儿,别装模做样了,抬起头来,好好看吧,看看人家是怎么弄的。”上官金童抬起头来,又看了几眼,他感到脊梁上凉飕飕的发冷。

老金欠身关了录相,电视荧光屏上一片抖动的白点。她又关了电视,把身边的台灯压低了头,温暖柔和的huáng色光线涂满四壁。淡蓝色的窗帘像一道静止的瀑布一直悬垂到炕席上。老金对着他微笑着,并用肥胖的脚丫撩拨着他。

他的喉咙gān渴得像一口枯井,上半身如火如荼,下半身却如一潭死水。他的眼睛像着火一样盯着老金那只座落在肚皮之上的肥大的rǔ房,它稍微有点偏左,如果不是右侧紧靠着腋窝那儿那只紧贴在皮肤上的、莲子般大小的rǔ头和rǔ头周围酒杯口大小的黑晕,标志着她也曾是个双rǔ的女人,那她简直就是一个医学的特例或物种学上的特例。那只独rǔ的rǔ头被男人们抻长了。它兴奋地抖动着,流出一些甜甜的液体,使它像一只挂着一层蜂蜜的亮晶晶的椰枣。与它相比较,其余一切都黯淡无光。他张着嘴拱上去,但老金一翻身避开了他的嘴巴。老金的身体做出yíndàng的姿势逗引着他,他心烦得要命,扳着她柔软的肩膀试图翻转她。老金一翻身,独rǔ犹如惊鸿照影般一闪烁,又被她的身体遮住了。接下来进行的激烈搏斗,一个是为了吃奶,一个是不让他吃奶。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老金终于筋疲力尽地被他摆平了,他不顾一切地把头扎到她的怀里,深深地把她的rǔ头吸进口腔,那股贪婪的劲头儿,似乎要把她的整个rǔ房生吞掉一样。老金的rǔ头一被他叼住之后,就彻底地缴械投降了,她呻吟着,双手插到他蓬松的头发里,任凭着他把奶袋里的rǔ汁全部咂滋gān净。

上官金童吸光了她的rǔ汁,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心中火烧火燎着的老金使尽了全部的手段,也没能把这个鼾睡的老婴儿弄醒。

第二天早晨,她疲倦地打着哈欠,恼怒地盯着上官金童。老金的保姆把她的孩子抱来,让她喂rǔ。金童看到那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在保姆的怀里,正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老金揉着rǔ房,对保姆说:“抱走吧,去奶牛场订份牛奶给他吃。”

保姆知趣地走了。老金低声骂道:“金童,你这个杂种,把我的奶头咂出血来了。”他抱歉地笑着,目光盯着她手中托着的宝贝,又像着了魔一般,慢慢地蹭上去。老金托着rǔ房便躲进了里屋。

晚上,老金戴上了一个特制的帆布rǔ罩,穿上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腰间扎上了一条武术师煞腰运气使用的缀满圆头铜钉的宽腰带,棉衣下摆被她用剪刀剪了,齐着臀部上沿,露出一圈棉花毛儿,她的下身一丝不挂,脚上却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皮鞋。上官金童一见她这身打扮,就感到有团火在肚子里刮刺刺地燃烧—起来,激动的下体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嘭嘭地撞击着肚皮。她刚刚想摆一个发情母shòu的姿势,但没等她把臀部翘起来,上官金童就像老虎捕食一样把她按在炕前的地毯上……

两天之后,老金向她的全体雇员介绍了新任的总经理上官金童。他穿着熨贴平整的意大利西装,扎着绣花的鳄鱼牌丝绸领带,披着一件斯普法内最新驼色毛哔叽风衣,头上俏皮地斜戴着一顶梦巴黎咖啡色无檐小帽,双手卡腰,像一只刚从母jī背上跳下来的大公jī一样,疲倦地、但同时也是骄傲地面对着老金网罗的这批乌合之众。他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说,他使用的词汇和讲话的口吻跟劳改农场的管教gān部训斥犯人时几乎一样。他感觉到了人们眼睛里那种嫉恨的光芒。

他在老金的带领下,跑遍了大栏市的每个角落,认识了一批与废品收购和出售业务有直接和间接关系的人。他学会了抽洋烟、喝洋酒、搓麻将,还学会了请客送礼偷税漏税,他甚至在聚龙宾馆的宴会厅里当着十几个客人的面,摸了服务小姐白嫩的手。小姐手一哆嗦,砸了一个杯子。他掏出一沓子钞票塞到服务小姐白制服的肚兜里,说:“小意思!”小姐嗲声嗲气地说:“谢谢啦!”

每天夜里,他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农夫,耕耘着老金肥沃的土地。他的莽撞和缺乏经验,让老金感受到一种特别新鲜的刺激,她的尖叫声经常把那些住在简易房里的困乏的雇工们从睡梦中惊醒。

有一天晚上,一个独眼的老头歪着头走进了老金的卧房。上官金童打了一个寒颤,猛地把身前的老金推到炕角上。他手忙脚乱地扯过一条毛毯裹住了身体。他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炕前的独眼老头就是人民公社时期当过生产队保管员的方金,他是老金的法定丈夫。

老金盘腿坐在炕角,恼怒地问:“不是刚给了你一千元吗?”

方金坐在炕前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吭吭地咳了一阵,把一口粘痰吐在华丽的波斯地毯上。他的独眼里she出能点燃香烟的仇恨光芒。他说:“我这次来不是要钱。”

“不要钱你要什么?”老金愤怒地说。

“我要你们的命!”方金从怀里摸出一把刀子,以惊人的、与他的衰老不相匹配的敏捷,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蹿到了炕上。

上官金童怪叫一声,滚到了炕角,用毯子紧紧地裹住身体,四肢苏软,浑身不会动了。

他惊恐地看到,方金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直bī自己的胸口。

老金一个鲤鱼打挺,蹦到方金和上官金童之间,她用胸膛顶住了方金的刀尖,冷冷地说:“方金方金,你要不是大嫂养的私孩子,就先把我捅了吧!”

方金龇牙咧嘴地骂道:“臭婊子,你这个臭裱子……”他嘴里骂得很凶,但握刀的手腕打起了哆嗦。

老金道:“我不是婊子,婊子是靠这赚钱,我不但不赚,还倒贴!老娘是富婆开窑子,图个快活!”

方金狭窄的小脸上滚动着水一样的波纹,下巴上的几根老鼠胡须挂着几滴清鼻涕,他尖利地叫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把尖刀刺向老金的rǔ房。老金豪慡地把胸脯一挺,那把刀子就落在了炕上。

她一脚便把方金踹到了炕下。然后她解下武术师的腰带,脱下毛边短袄,解开帆布rǔ罩,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她放dàng地拍着肚皮,拍出一些令上官金童心惊肝颤的声响,她高叫着,声音震动得窗帘布打哆嗦:“老棺材瓤子,你能吗?能就爬上来gān,不能就别挡老娘的道,不能就滚你妈的蛋!”

方金从炕前爬起来,呜呜地哭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弯着腰,看一眼老金那一身哆哆嗦嗦的白肉,他痛苦地捶着胸膛,哭着,骂着:“婊子,婊子,总有一天,老子要杀了你们……”

方金跑了。

卧室里恢复了安静。从木材加工厂那边,一阵一阵地传过来电锯的嗤嗤声,还有火车进站前的鸣笛声。而这时上官金童听到的,是院子里那道酒瓶子砌成的长城凄凉的呜咽声。老金四仰八叉地横陈在他的面前,他看到那只独rǔ丑陋地漶散在她的胸脯上,那个黑色的大奶头子,像一个gān巴巴的海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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