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廊 by 衣落成火【完结】(4)

　　程景一顿。这个人……认识他？
　　那个男人已经挣脱了保安，大步地跑了过来。
　　护工们都是娇柔不失干练的女子，她们根本来不及阻止男人。让他在极快的时间里冲了过来，抓住了程景的肩头：“程景！原来你已经醒了！我到处找你！”
　　男人的表情很激动，程景皱起了眉，他不喜欢被人这样抓着。
　　“你快点让秦庭住手吧，他再这样做下去，爸爸的公司就彻底毁在他的手里了。”男人没有注意到程景的反应，只是飞快地说着，“你也是爸爸的儿子，难道真的要看着爸爸的心血就这样白费吗？”
　　程景没有说话，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这男人在说什么。
　　男人说完了这一串话，似乎终于发现了程景的冷淡，他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笑：“难道你还在记恨我？都是一家人，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程景看着他：“一家人？”
　　男人涨红了脸，胡乱地挥手：“当然是一家人！你不知道，那时候你出了事，我很想带你回家疗养的。都是那个秦庭，他硬把你扣下来，让我们兄弟分离！他、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啊！我们才是亲人，难道你相信他却不相信我吗？以前你就是太傻了，商场上的事嘛，就算我们不做，别人也会做的，还不如就由我们来……”
　　男人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程景的脑海中，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程峰！谁让你到这里来的？”突然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来，紧跟着是衣衫攒动的声响，有人飞快地跑了过来，“你怎么还有脸来找阿景！”
　　是庭子哥……程景模模糊糊地想着。
　　秦庭抓住了程峰的领子，将他狠狠地推向了随之而来的警察。
　　“他恶意骚扰病人！请务必好好地审问他！”秦庭声色俱厉地说道，随即，他不顾程峰的叫骂，快步来到了程景的面前，“阿景，阿景你没事吧？阿景！”
　　眼前的一切好像变成了黑白的画卷，程景的头很疼。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啊，这样对峙的两个男人，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
　　终于，他再度陷入了昏迷。
　　7、
　　“这一次标中的公司是——程氏集团！”
　　掌声雷动，无数镁光灯对准了中标公司意得志满的笑脸，而与之对应的，就是失败者那苍白的面容。
　　程景听到结果第一时间的反应，是飞快地看向了自己深爱的人。
　　那是个还刚刚踏入社会不久的青年，脸上还有没有完全消褪的一丝稚气，他看着程景，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与浓烈的失望。
　　程景的心被巨大的恐惧和震惊包围了，他想要说，不是我、不是我……不行，他不能让庭子哥这样误会他！
　　他到处寻找那个失落的身影，在找到的刹那，他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想要解释：“庭子哥，我……”
　　秦庭的眼神很空洞，声音里也流露出巨大的失望：“我这么相信你，还以为你是真心来帮我的……可你竟然……”他说不下去了，用力地拉下了程景的手，他的声音也扬高了些，“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项目对我有多重要，不是吗？”
　　程景张口结舌，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不擅言辞。他想说真的不是我，我是真心帮你的，我只是心疼你那么累。但他却发现自己的辩驳将会多么苍白无力。
　　的确，是他们家的公司中标，而标底的价位，只有他和他的庭子哥知道……
　　秦庭看着程景，眼神越发的疲惫：“我们……还是彼此冷静一下吧。”
　　程景的心剧烈地跳动。什么意思？庭子哥他、他要分手吗！
　　没来得及细想，秦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强烈的愤怒席卷了程景的脑海，他发了狂似的奔回了他们家的公司，他想要去问清楚，到底是不是他们偷了他电脑里锁好的资料！
　　在办公室的门口，程景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对话。
　　“程总，您这样做，如果小少爷知道了……”
　　“哼，毕业以后就去了别人家的公司，这么多年爸爸对他的培养都打了水漂了！而且都多大了还这么蠢，在商言商，他居然真的相信我会让他去帮秦家小子的忙！”
　　“可现在事情暴露出来，小少爷如果闹起来的话……”
　　“我怕他闹吗？闹了更好！爸爸临终前居然给他分了一半的股份，明明这个公司都是我在打理，他也好意思坐享其成？哼，还是个同性恋，闹起来吃亏的可是他！正好把他赶出公司，看在爸爸的面子上，我还会把他当个少爷养着……”
　　“那么程总，针对秦氏的吞并计划——”
　　“继续进行。秦氏就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现在，我们已经占了上风了！”
　　“哈哈哈，程总英明！”
　　越发难听的言辞传入程景耳中，他根本无法相信这就是平时那么疼爱他的大哥！
　　一切已经毫无疑问，他冲进去又能怎么样？真的闹吗？
　　如果闹起来，他倒没关系，可庭子哥也会被卷进来，本来就已经濒临绝境的公司，就会更加雪上加霜……
　　程景深深地呼吸，他必须再次见到庭子哥，要告诉他，他的大哥还有后续的计划！
　　再顾不得其他，程景转头飞奔，搭计程车迅速来到了秦氏大楼下。他气喘吁吁地跑进去，却被人拦下了。
　　“抱歉，程助理，您已经被辞退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有重要的事情跟董事长说！”
　　“对不起，您不能进去。”
　　“董事长不想见您！”
　　“程景，你不要再妄想了，董事长不会见你的，你还害得我们不够吗！”
　　就算再怎么请求，程景也无法见到秦庭。他终于明白，他的庭子哥，是真的对他彻底失望了……被家人背叛，又被爱人疏离。程景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天大地大，他竟然不知道再往什么地方走……
　　外面下起了大雨，一如程景现在的心情。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那方向正是他曾经与秦岙定情的公园。
　　然而，在走下那长长阶梯的时候，他脚下一空——
　　8、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曾经甜蜜的过往，毕业后坚持要与秦庭共患难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漩涡，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程景深深地，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还记得那个时候，秦庭刚接手公司不久，因为年纪轻被一些董事会的老顽固掣肘，让他白天里焦头烂额，晚上还要疯狂地学习和吸收经验。程景看他太累了，就心甘情愿地为他分担，他用心地照顾他，甚至没有选择进入自家的公司，而选择孤身帮助秦庭。
　　程氏早已经被程景的大哥程峰接任，程景也占有一定的股份，但还一片纯白的程景相信程峰，全部交给了他来打理。
　　程秦两家在双方家长在世时关系一直不错，程峰也支持程景去帮助秦庭，那段时间，程景真心以为他的大哥也和他一样，是希望秦氏渡过难关的。
　　可程景没有想到的是，太过年轻的董事长和并不是铁板一块的诸位董事，还不算熟悉的公司流程，这一切都让秦氏变成了待宰的肥肉，人人都想从上面咬下一块。
　　为了树立起自己的威信，也为了缓解秦氏的危机，秦庭看中了一个很不错的项目，只是那也是众人趋之若鹜的，他必须参与和其他公司的竞争。
　　为了夺到标，程景和秦庭废寝忘食，寻找了无数资料，也做了无数准备。可令程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大哥竟然会偷了他呕心沥血准备的东西，探知了他们预计的底标。
　　然后，毋庸置疑财力更强大的程氏赢了……接下来，就是秦庭的误解，与程景的无言以对。
　　跌下石梯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程景没有印象。那时候他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透骨的冷和被人背叛、不得爱人信任的深邃的孤独。
　　五年植物人，他醒过来，想起来，可他多么希望他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啊……
　　程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庭，即使他知道，秦庭此刻就在门外。
　　“阿景，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出来好吗？”还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就跟他们还在热恋的时候一样。
　　程景的心里乱糟糟的，过往的种种还有现在大哥带来的消息，这一切就犹如黑洞，让他身不由己……被家人背叛和被恋人抛弃的双重痛苦在记忆归来的同时也席卷了他的心，让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做，才能让自己得到解脱。
　　秦庭不断在外面呼唤着他的名字，让程景不由得红了眼，心中也更加酸楚。
　　“庭子哥。”他轻声地开口。
　　秦庭听到了，他停止了敲门：“嗯，阿景？”
　　程景的声音更轻了：“庭子哥，我们……我们先不要见面了，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好吗？”
　　秦庭沉默了，他的心里涌起了巨大的痛苦。
　　五年前，当他得到程景重伤的消息后，顾不得其他冲了过去。后来他知道了他对程景的误解，让他更是无比悔恨。
　　程景沉睡了，秦庭把他从程峰手里夺了过来。他不相信程峰这样的人会好好照顾他的阿景，所以他决定亲自来。这也是赎罪。
　　如果他没有拒绝程景，程景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是现在程景醒了，想起来了一切。秦庭不知道程景是否还会原谅他，但他也只能听从程景的宣判。程景说要冷静一下，秦庭唯有成全
　　“好。”他的声音那么苦涩。
　　之后的半年里，秦庭都没有再出现在程景的面前。他每天依然会来，但只是远远地看着。
　　程景一直很努力地在做复健，可他从来没有说过要跟秦庭相见。
　　又过了两个月，在一个清晨，秦庭来到疗养院，看到的是一片混乱。
　　程景失踪了。
　　秦庭沉默地看着程景的病房，独自站了很久很久。
　　他终于说：“不用找了，都散了吧。”
　　不久后，秦氏成功地收购了程氏，但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原来的程总程峰仍然保有一家分公司，虽然不再是豪富之家，但也能让自己过得很好。
　　秦氏旗下的媒体，设有一个特别的栏目，那里只有一句话——
　　“我会等你回来。”
　　9、
　　三年后。
　　作为淑女们竞相追逐的金龟王老五，秦氏的董事长秦庭依然过着和以往每一天都一模一样的生活。上班，下班，回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未改变。
　　又是那个记忆里最甜美的日子，每一年的这一天，秦庭都会做同样的事。
　　他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一路步行，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公园。
　　这里早已经被秦庭买了下来，有专人保持着它的清洁、维持着它一直以来的模样。
　　秦庭走到门口，静静地站了会儿，才抬步走进去。
　　他从前来的时候总是会牵着一个人的手，度过他们独特的纪念日，不过很多年了，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已。可为什么还是觉得那样甜蜜……而又酸涩呢？
　　沿着鹅卵石的小路向前走，两边的树木青翠，再走不远应该就能见到一个凉亭，总在秋日时有枯叶落在顶上，犹如无数黄蝶。
　　凉亭旁的小道，是秦庭魂萦梦绕时总会去的地方，有他的爱人的第一次告白，也有他兴奋而忐忑的求婚。
　　渐渐地走得近了，秦庭微微地叹息，他抬起眼，先看到了凉亭。
　　凉亭里，石凳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却让秦庭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这背影那么熟悉……是他吗？会是阿景吗！还是又一个梦境？
　　秦庭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近了，更近了。那人仍然没有消失，清晰地映入在他的眼里。
　　“阿景——”他终于高声呼唤。
　　那个人转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庭子哥，我回来了。”
　　秦庭猛然顿住，是真的阿景！
　　“你……还好吗？”他小心地问道，“这一次回来后，你还离开吗？”
　　程景看着面前明明还是壮年、却有些没精神的男人，心里变得酸软而温柔。
　　“不走了。”他说道，又话锋一转，“庭子哥，你知道吗，这一次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秦庭慌乱地上前一步：“你怎么了？”
　　程景笑了：“只是飞机遇上了乱流，不过你看我不是没事吗？后来想想，就干脆回来。”
　　秦庭很急切：“乱流？你遇见了乱流？”
　　不同于秦庭的激动，程景显得很平和，也很冷静。
　　“就在半个月前，我决定去普罗旺斯看一看那里的花海，可就在飞机上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乱流。当时乘客都很慌乱，我看到身边有已经年迈的老夫妻，他们彼此拥抱，神色却很安详。”程景慢慢地说道，“我在想，只有他们是不惧怕的。因为他们在生命即将终了的时候，有深爱的人在身边，那么无论终点在何方，他们都不会感觉黑暗和寂寞。”
　　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他见了很多人，听过很多故事，心胸也渐渐宽广起来。再回想从前的时候，竟然也不觉得那么难过了。
　　在生与死的交界处，他发现他竟然不再觉得矛盾与疼痛。
　　程景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就要死了，可我希望能陪在我身边的是谁呢？”双眼闭上时，出现的是秦庭的脸。
　　无论多少痛苦与无悔，多少悲凉与绝望，在生命的面前都化为了尘埃，变得不值一提。
　　“所以我回来了。”程景灿烂地笑着，“我到这里来想要等你，现在我等到了你，庭子哥，我想知道……你还爱我吗？”
　　秦庭的眼眶发热：“我爱你。”
　　“我也爱你。”
　　在两人初次定情之地，已经长成的青年紧紧地相拥。曾经有过误会，有过伤痛，他们都做错了事。可时过境迁，人生苦短，相爱的人不变，难道还要为年轻时的过错蹉跎吗？
　　已经浪费了近十年了……爱人啊，应该重逢。
　　秦庭和程景都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