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 作者:它似蜜(中)【完结】(62)

2019-06-28  作者|标签:它似蜜 甜文 现代架空 强强 欢喜冤家

  “这不是你吃不吃药的问题,我说,你也别怪我说话直,你现在的情况就是,不做手术非常危险,有生命危险,夜间猝死几率太大了。别看有人弄那个机器,老大一个立在床边,晚上把管子c-h-a进气管里,暂时也能吊着命,但你现在这种情况,那种已经没用了。”

  李枳没说话。

  “就这么放着不管,接下来各种并发症也会一个个地找上门来,”医生放下病历单,盯视着他,“你现在出血只是初步的,什么上气道梗阻、心脑血管意外,都是一下子发生的事。自己好好想想。”

  “怎么说得跟绝症似的,”李枳笑了,“不至于吧周大夫。”

  “不是绝症,但也能随时要你命,一口气不对付你就……”医生避着他过于率直甚至显得不在乎的眼神,“而且你的患病区域离声带非常近,继续下去,你这嗓子哪天就真会废了,声音一变,你自己都认不出来。且不说猝死了,至少玩音乐的不想这样吧?”

  “我早就不唱歌了,而且,就算我做了也不一定能活啊,您以前说的只有百分之二十几率完全成功,现在也不用为了劝我就改口。您一弄,万幸我没死,但成了个哑巴,还把钱全费光了,就好了吗?”李枳垂着眼睫,“我早就想明白了,哪天出不了声,我就不活了。”

  “我去,你这什么傻话,是钱的事儿吗,”医生擦了擦汗,“对了,你上回不也说了,还有个放不下的人,你得对他负责吧,他肯定会帮你吧?他肯定也有这个条件……”

  “您怎么知道他有,您见过他?”

  “……没,我这不是估计着吗,”医生把目光放在病历单上,搓了搓手,“而且,小李你就当是为了他,尽早把这手术做了,不也挺好。风险确实大,但这风险必须得冒,干脆这个月就给你排上——”

  “那个人,挺不容易的,我给他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李枳摸了摸鼻子,小声道,“他也不会愿意看到我是这个鬼样子,他以前受过刺激,最受不了身边人有什么生命健康问题,我不想让他难过。”

  “真等你出意外,他就不会难过了?目光放长远点儿,”医生皱着眉,“如果是可以和家人相提并论的、重要的人,他完全有权知道你的情况。”

  李枳又笑了笑,转了话题:“大夫,麻烦您先给我仔细分析分析这几张单子吧,我脑子不好使,有几个地方还是没怎么看懂。”

  那天李枳坐在诊室里,椅子没个扶手靠背,他一直绷着身子,坐得很累。一张一张地看过自己的病历单,听周医生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地解释,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得了重病,严重到药物无法起效的地步,每天都有很大的可能躺上床就再也起不来,也有可能喉咙烂掉。

  他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李枳只是个普通人,只想玩得开心,死得好看。自从十六岁多,得这个病开始,其实他也就大概看到了自己最后的死状。至于后来,无非遇上某个人让他暂时想要忘了这茬事,又无非是早或者晚,种下的因慢慢变苦,长成果子再塞进嘴里囫囵吞下。

  对于手术的提议,李枳临走前只是说:“我会做的,但得过一阵,我再想想吧。”

  他心烦意乱,确实需要再想想。回家的路上,他没坐车,咬着话梅糖,慢慢地走。北京初冬的下午四点二十七分,工作日,街上没什么人,汽车无声地掠过。

  李枳看见自己哈出的白气,在没什么温度的阳光下,显得又少,又轻薄,一下子就散了,试探着摸到,也没有该从人体内带出的那点热度。别人哈出的都是好大一团,比我多,也比我热吧,他这么琢磨着,忽然对未来感到迷茫。

  迷茫不是因为“我快要死了”这一认知,而是因为“有人不能接受我死”这种顾虑。他先前偷偷咨询过心理医生,关于黄煜斐的梦魇,关于黄煜斐记忆中的雨,医生告诉他说,这种现象叫作PTSD,全称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而黄煜斐的情况显然是经历过极大的威胁和伤害之后,心理状态产生了失调。他失去过重要的人,他亲眼看见消逝,在难以从容接受打击的年龄,并孤独地度过了之后带着血痕的日子。

  且不说让他解脱的难度,就说不再加重他的伤疤——李枳明白,自己死亡的风险对黄煜斐来说无疑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洪暴,带着危机的狂风,轻易不停息。

  那该怎样?逃避吗,继续颤巍巍地端着这张名为隐瞒的窗户纸吗?李枳发觉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脸面再回到那间公寓。不只是隐瞒,是欺骗,他,李枳,骗了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可他这一颗心倘若扒开,焦虑的难过的愧恨的,也全是关于那位极好的黄煜斐,而对于死活,都放在其次了。

  还是应该说出来,李枳想,可是我该怎么说呢,如果坦白了,他会是什么反应?不说,又该怎么走下去?我本身就是个没什么活头的人,而他对我的要求,也就仅仅是跟他一块,好好地活着了吧。单是这点要求我都没法满足,反而一直这样混着,做完爱就找借口自己躲起来睡,拖着个烂身体,让他以为我是个正常的,健康的,可以活到一百岁的年轻人,投入那么那么多的感情和时间。

  我果真是个垃圾。

  未来的不确定x_ing,还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然后把别人也给砸了的懊丧与恐慌,蛇一样纠缠着李枳。他时不时咳嗽,昏天暗地的,眼泪冒了就抹掉。他看见玻璃大厦,看见前朝留下的老院儿旧墙,看见立交桥,看见桥下卖烤红薯和炒栗子的蓝套袖大姐。

  世界熙攘宁静,隔着层雾,有冷有热。

  他不知道这是倒数第几次用这双眼睛看见它们。也不确定,这条长得仿佛没头的路,自己又能够喘着气再走上几回。

  但路再长也会走完,回过神来,李枳已经站在那栋住了快有四个月的公寓下面了。

  多美多好的四个月。

  也多短暂。

  他觉得冷,上楼,把卷成纸筒的病历册子捏紧了,藏在自己随身带的那只双肩包里,又如往常一般,喝水,洗手,做饭。

  炉火开了,洗凉的手也没焐热,羊肋排和胡萝卜刚一块炖上,就有人敲门。李枳咬着嘴,心乱如麻地去开,却发觉不是自己想的那位。是两个物业的工作人员,攒着两张笑脸,到年底了,他们来找他这种租户确认租住面积。

  李枳擦干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套房子的结构图纸,这才发觉有两处是完全浪费的:一个是始终被黄煜斐嫌弃的地下停车位,一个是神秘地下室,交着租子却从没用过。

  他起了点小心思,送走物业人员,掏出黄煜斐交给他的那一大串钥匙挨个排查,大概找到了管地下室的那一把。好歹二十来平米,能干不少事了,怕不是那人根本没注意过?他决定下去看一眼。多点事做,脑子里那点忧虑,也能暂时得到疏解。

  意料之中,地下室又暗又脏,灰味儿呛人。拉开顶灯一看,确实是未曾得到利用的样子,偌大一处空间,积了一地的尘土,像个空虚的嘴,欠打扫。

  不过,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有一只野猫。

  很小的猫,顶多是刚刚断n_ai的年纪。纯黑色,奄奄一息地缩在墙角,散着臭味,在橙黄灯光下就像块摊开的破烂抹布。兴许是从什么窟窿钻进来避寒的,李枳蹲下,想仔细看看这位落难的入侵者,哪知这家伙却怕生得很,滋溜一下往反方向钻。

  凄惨的是,它没找到任何角落可躲,只得低微地叫着,近乎乏力地在尘灰堆儿里刨着四只没什么力气的小爪子,皮毛蹭得更脏了,徒劳一如在悬崖上挣扎的断臂者。

  毕竟是自家地盘,把它这么搁这儿不管,总归不像话。李枳立刻捉住了它,就着后脖提溜起来,才发觉这只比一条羊肋排还轻许多的小猫居然断了条腿,肚子上也有伤,口鼻上蒙着类似呕吐物的东西,眼睛也化着脓,睁不开。侧耳听听它的呼吸,也是孱弱的、堵塞的,没什么劲儿。

  你也太惨了吧,比我还惨,李枳瞪大眼睛,就着那条一折就断的小脊背稍微抚了抚,要是我救你,你能活吗?

  正这么想着,地下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门把手撞在墙上,“梆”的一声。黄煜斐定在门口,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

  李枳一愣,差点把手里的猫给丢下去,感觉自己被突袭了,脑子嗡嗡,马上就要缴械,他试探道:“哥?今天早下班?”

  “公司没事了,”黄煜斐也愣愣的,像是终于适应光线,把他看清了似的,捏了捏鼻梁,“不关燃气灶就出门,很危险。”

  “我给忘了,最近脑子不好使……”李枳拎着小猫走近他,踩了满球鞋的灰,“怎么喘这么狠,快过来,看我捡了个啥。”

  “我跑来的,我找不到你……”黄煜斐扶着门框,不肯往里进,“去物业楼调了监控。”

  “就这一小会儿,”李枳有点诧异,“我就是刚刚知道咱家还有这么大一个地下室,琢磨着别浪费了。”

  “这个,掉在办公室了,”黄煜斐对地下室不置一词,只是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李枳的那只手机,两指夹着递过来,“以后一定要记得带啊,我会担心。”

  李枳把不停扑腾的虚弱小猫抱进怀里,走到他跟前两步远处:“哈哈,一定要时时刻刻知道我在哪儿吗。”

  黄煜斐脸色发白,却笑:“嗯,有时候甚至在想,把小橘关起来养着会不会更稳妥一点。”

  李枳也笑:“说不定吧。我以后不乱丢手机了。”

  顿了顿,他拍了两下这病猫乱毛上的灰,想让它稍微显得好些,然后举起它,让那张算不上好看的三角猫脸正对着黄煜斐,问道:“天气越来越冷了,咱能不能先把它关起来养着?太可怜了,没人管它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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