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完结】(5)

2019-06-26  作者|标签:芥末君

  顾一铭说:“不是的。”

  他说:“是我的问题。”

  他像挤牙膏一样憋出来了这几个字,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再憋很久,才能同方晓达成共识,可是方晓与他对视片刻,很快给出了答复:“我送你。”

  最后当然没有让方晓送。

  顾一铭本来打算打车,结果安河桥太偏僻,他一路遇到的全是渣土车,走到香山路上才打着出租,到训练基地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最近不是集训期,宿舍没有宵禁。顾一铭拿着ID卡进了门禁,穿过那条凌晨时分格外寂静的长廊,每一步都仿佛有回声。

  s_h_è 击队的宿舍是双人间,顾一铭的室友李叶青主项是50米自由手枪,这会儿正在意大利参加杯赛的年度总决赛。顾一铭躺进床里歇了一会儿,拿出了手机。

  顾一铭的微信里一般只有群消息,上次的个人对话还是祝教练点对点的训练通知。顾一铭对着一整排时间超过一个月以上的对话框看了一会儿,拇指移到最上方那个新添加的头像上,陷入了沉思。他想起离开方晓家时对方略带尴尬的神情,又想起方晓凑到自己耳边说话时温热的呼吸。

  他感到歉疚。

  顾一铭想了很久。他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权衡着是非,字斟句酌地排列着词句,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表达。

  ——对不起。

  ——自驾游,什么时候?

  方晓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出发集合吗?周二中午。我开车去s_h_è 击馆门口接你?

  ——没有对不起,是我太莽撞[捂嘴]

  莽撞什么呢?刚听完邀请就答应留宿的明明是这个渴望改变渴望到不行的顾一铭。他像是个沉入泥潭的溺水者,不顾一切试图抓住任何改变的契机。他信任,他渴望,他祈求。理智根本控制不了情绪,就好像大脑控制不住发颤的指尖。

  可理智也没什么意义。理智让顾一铭从陌生环境与陌生人群带来的兴奋感中冷却下来,让他意识到这种程度的改变毫无意义,但理智无法告诉他究竟什么事有意义。顾一铭如此首鼠两端,先是做出了无意义的改变,随即为改变的无意义而低落甚至逃跑,现在又开始为自己的逃跑而感到歉疚与后悔。

  他无所适从,像只刚从玻璃罩里释放的雏鸟。

  顾一铭没有回复。他反复读了两遍方晓的回复,然后点进了方晓的照片。

  方晓的朋友圈信息不多,有时转发几个录音棚的广告和Live宣传,大部分都是静物照片,配着一两句不太好懂的书摘,保持在一个月一两条的频率。顾一铭往下翻找,很快回溯到了最初的一条,时间是三年前。他看到一张定位地点在辽宁沈阳的照片,背景虚化得很漂亮,画面主题是一只握枪的手。

  枪是支年轻的Morini CM 162。枪身很干净,只贴了两张检验标。握枪的手也很干净、很年轻,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与失败。

  顾一铭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第5章 Confession

  为了避开中秋国庆的高速堵车,长帆俱乐部的自驾游时间卡在周二中午出发。顾一铭趁周一把宿舍好好收拾了一遍,按照方晓的清单,整理出来的行李刚好填满了一个皮箱。

  他跟方晓约在上午十点。顾一铭走出训练基地的大门,便看见停靠在不远处树荫下的一辆深蓝色SUV。方晓已经下了车,正倚在车门上低头看手机。他穿一件深灰色风衣,里面是浅灰色T恤衫,搭配修身的黑色休闲裤,整个人颜正腿长,眼神冷漠,气场很是陌生,并不是初见时开朗体贴的形象了。

  顾一铭站在基地门口看了一会儿,拖起箱子走了过去。方晓似是注意到滚轮的声响,抬头望过来,粲然一笑,好像画像忽然鲜活。那个笑容盖过了所有的y-in郁,顾一铭于是暂时将疑虑抛在脑后。他迎着阳光走到方晓面前,说:“方晓,早上好。”

  五辆车在离高速入口最近的停车场汇合,郑老板打头,方晓的车殿后。出京这一段是方晓开,顾一铭坐副驾驶。唐绍赶在出发前一秒才从出租车上冲下来,据说是在棚里熬夜做完最后一个单子,累得够呛,这会儿半躺在后排座椅补觉。

  顾一铭怕吵到唐绍睡觉,也怕影响方晓开车,全程安静地望着窗外。方晓抽空瞥了他一眼,疑惑道:“这还没出北京,有那么好看吗?”

  顾一铭点头:“好看。”

  他一直辗转于各个训练基地,出来比赛都是直奔机场和几个高铁站,很少出来放风。

  方晓惊讶道:“训练那么忙?”

  忙吗?顾一铭心想,并不是的。因为体能训练少,比起其他项目的国家队,s_h_è 击队的训练时间表称得上是宽裕了,队员完全可以兼顾训练和学业,甚至有人业余创业,更别说他这种基本上放弃学业的。顾一铭如此清心寡欲,纯粹是个x_ing使然。

  解释这些实在是麻烦,又容易造成误解。顾一铭最终只是说:“不忙。”感受到方晓的疑惑,他又补充道:“是我的问题。”

  但这句话当然只会让方晓更加疑惑。方晓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使顾一铭感到焦躁与愧疚。方晓的确关心他,顾一铭不该搪塞,他明白。但是他仍然不想解释——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顾一铭逃也似的又望向了窗外。

  车子里安静了片刻,然后方晓开口问道:“你喜欢吗?”

  顾一铭回头看他。

  “这段路,还有别的地方的类似的……”方晓解释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来。这确实是个难以用言语阐释的问题。

  顾一铭迟疑了片刻,答道:“嗯。”

  一个暧昧的问题得到了一个暧昧的回答。方晓若有所思:“那,我跟郑老板商量一下。”

  顾一铭很快知道了方晓要商量的事。车队中途停在路过的高速服务区,郑老板听方晓嘀咕了一会儿,转身宣布晚上下高速去太原休息,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逛一逛。

  虽然身为省会,太原其实不算是知名的旅游城市,队伍里十三个人,能有兴趣特地下高速来逛的也只能数出来一个顾一铭了。集体生活过久了,他其实不习惯为自己的事改动团体的计划,望着方晓的时候,心里有点尴尬,又有点柔软,还为这些许柔软而感到更多尴尬。

  他什么也没说,连“谢谢”也没有。

  从服务区再出发的时候,方晓和唐绍换了司机位置,顾一铭仍然坐在副驾。唐绍吃完饭便完全恢复了活力。他跟方晓那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法完全不一样,上来就狂轰乱炸,一直在抱怨最近他们棚录的那个小鲜r_ou_见鬼的人声质量:“你说你唱不上去就稍微低点儿呗,走音咱管修啊!就是劝不听,非得抻着脖子硬上,那破音,跟打鸣似的,忒要命了。”

  方晓在后排乐出了声,边笑边说:“人家那是敬业。”

  唐绍不服:“敬业你练声啊!平时不练,声音紧成那鬼样子,事到临头拉着整个棚陪你录,录到凌晨三点,完了还没几轨能用的。方甜甜你是没看见,老周听说这歌归他混的时候差点当场哭出声。”

  方晓乐得更厉害,笑了半天才缓过来,说:“人家估计也有自知之明,不是非得修出个天仙的。”

  “谁说不是呢!问题在上头铁了心要捧啊!邢宗恺——”唐绍突兀地打了个顿,“呃,就是,人家公司,给卖的是少年绅士人设,总不能给混成电音天王吧……”

  方晓的表情在唐绍提起那个人名时僵了一下,很快恢复了自然。若不是顾一铭一直无所事事盯着后视镜,或许都发现不了。他隔着镜子望向方晓,觉得这里大概有什么故事,可顾一铭仍然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想。

  他仍然是空的。

  他们中午出发,晚上到太原的时间还有剩。大部队回去休息,只有他们仨和郑老板齐帆一起去了夜市。齐帆是山西人,虽然老家不在太原,对吃食也很是懂行,一顿羊杂碎吃得唐绍大呼痛快,反而方晓和顾一铭不太动筷子。

  方晓说:“小顾是浙江人吧,口味不和?”

  顾一铭老实点头:“有点儿咸。”

  方晓笑起来:“我也觉得。”他跟齐帆打了声招呼,回头邀请顾一铭:“我们去逛逛?”

  顾一铭问:“逛什么?”虽然是疑问句,他已经起身跟着方晓离开了餐馆。店门外是一条不算热闹的主干道,路灯隔着树影洒下来,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

  “不知道呀,”方晓笑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到太原。”

  顾一铭与他对视片刻,确定他这句话是认真的。方晓摊开双手,表示去哪里无所谓,顾一铭于是闭上了眼。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向右手边一指:“那边吧,那是条河。”

  他听见隐约的涛声。

  他们漫无目的地沿着汾河从一座桥走到了另一座。河畔是绿地和公园,天气渐冷,游人稀少,街灯寥寥,显得冷清。汾河水缓,夜潮低沉像大地的鼾声。

  顾一铭觉得方晓太瘦,大概身体不太好,便主动走在迎风的一侧,视线落在深夜的河流。他是湖州人,17岁以前都待在水泽之乡的浙江,但宿舍和学校都不在水边,因此不太亲近水。他想问问方晓是哪里人,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很久没有主动去了解别人了。

  顾一铭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谢谢,还有一句对不起。

  方晓有很多事值得他道谢,顾一铭也有很多事该向方晓道歉。他x_ing格很糟糕,这糟糕曾经被无可辩驳的s_h_è 击成绩代偿了——那是合理的高傲。然而,在如今他的气手枪也背叛他的时刻,却再没什么可以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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