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完结】(25)

2019-06-26  作者|标签:芥末君

  一流的人才大省不会放,给转会这条路的大部分是被认为出不了什么成绩的运动员。顾一铭前两年状态不好,毕竟还能在全国比赛拿一些名次,不至于被输送出去。而李叶青,虽是一流的运动手枪选手,世界排名前五十,在十米气手枪的项目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二三流的运动员,几乎没进过大赛的决赛。四川队近几年在s_h_è 击上不缺人才,转出去是很有可能的。

  被点名转会的运动员可以选择留或走,只是两条路都不会太好。大省队里未必养不起运动员,但养得起也不会给全国大赛名额;而小省虽然必定有名额,却往往待遇更差,且要长期背井离乡。

  李叶青不想说,怕影响对方竞技状态,顾一铭便不能问。他只能暗地里找浙江队的教练祝海冰问清楚转会的流程和取舍,把相关信息存了个文档发给李叶青,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倒是祝教练,被他问得心惊胆战,变着法子开导他说不会输送他,别担心别焦虑,心态要放平。

  顾一铭心态很平。要是从前,他也许会为此心绪起伏不定,但现在,他毫无畏惧。他重新做出了选择,于是那些压力与责任不再轻飘飘地滑落。它们结实地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低头看清这是怎样艰难的一条路。

  而他并不孤独。

  选拔赛的早晨又下了雪,据气象台说是今冬最后一场了。顾一铭起床时天还没大亮,暖色的街灯斜斜落在雪上,从沁骨的寒意里照出了一些暖。顾一铭站在走廊的窗前,静静看了一会儿,俄而街灯骤歇,天色渐晓,训练场的铁门吱呀地打开,一辆巴士驶进基地的院子里,是队外的运动员到场准备比赛了。

  这次选拔赛的成绩只计入世界杯第一站名额,因而规模更小一些,资格赛很快打完了,秦山故技重施,叫来其他项目的预备役运动员,给他们模拟赛场的噪音干扰。有个气步枪的男孩儿带了节拍器,顾一铭瞧见了,想起在方晓家也见过,自然而然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决赛开始的瞬间,压力与责任如约而至,顾一铭侧身站稳,两脚微张,沉肩垂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不再锋利而决绝,曾经从天才的云端坠落凡尘的,如今已长成一座稳重的山。

  顾一铭最后打出了资格赛第一,决赛第三的成绩。第一轮选拔赛他是资格赛第一,决赛第二,积24分,加上本场比赛的22分积分,紧随在积48分的谢青云之后,拿下了世界杯第一站的比赛资格。第三个名额归属一位今年状态奇佳的地方队运动员。

  秦山收了他们三个人的身份证和签证信息表,转身便去帮忙组织女队的比赛了,临走前开玩笑叮嘱他们赶紧跟省队的教练和家人报喜。谢青云常年盘踞气手枪国内排名首位,出国比赛是常事,对此兴趣缺缺。他见顾一铭当真对着手机在打字,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干嘛?给女朋友报喜啊?”

  “给祝教练发的。”顾一铭答道。他之前问起转会的事,让祝海冰白担心了半天,得给人家回个信。至于方晓,就不急在一时了。他可没忘对方还欠自己一首情歌,早打定了主意要晚上好好聊。

  比完赛照例是半天休息,与周日连在一起,算是补上了元宵节的假期。顾一铭回寝室洗了个澡,出浴室时却看见李叶青也回来了,正蹲在地上打包行囊。

  顾一铭怔了一下:“这就走吗?”

  李叶青的资格赛成绩是565,比他第一轮不计分的选拔赛进步了不少,却仍然排在20名开外,没能进入决赛。备战世界杯的集训即将开始,按理李叶青的确可以准备离开了,但s_h_è 击运动员是枪随人走的,返省函件还没下来,他不必这样着急。

  “我请假啦,今晚八点的火车,”李叶青埋头收拾被子,没看顾一铭,“得早点走,明天下午新单位就去省队挑人了。听说这回来的是贵州队,还好不太远。”

  顾一铭坐在床上,陷入了沉默。他看着李叶青忙活,却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一切语言都显得轻薄,顾一铭也遇到过瓶颈期,知道那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开导的。

  李叶青终于把最后一套洗脸巾也收拾好了。他把箱子立起来,放在床头,一只手臂枕在脸颊底下,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转向顾一铭,说:“铭儿,谢谢你那天发的材料。我请你吃饭。”

  小厨房放了元宵假,他们便拖着箱子出门去了一家烤鱼店。说是吃饭,其实更多的是喝酒。李叶青喝,顾一铭劝。渐渐地劝不动了,顾一铭也就不劝了。李叶青的明天没有比赛也没有训练,只有一趟孤零零的火车,和待价而沽的运动员生涯。

  快吃完时他们遇见了谢青云。大师兄原本是带着他老婆来过元宵节,远远瞧见他们这桌,也过来打个招呼。谢青云与李叶青虽然没有室友的交情,但彼此在50米运动手枪上是很熟悉的队友,他一直很看好这位小辈。集训队来来去去本是常事,这次却例外在撤项。他们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一起训练了。谢青云此刻没什么可说的,便过去与李叶青拥抱。

  李叶青埋在他肩头,说:“大师兄,我没输。”

  谢青云拍了拍他的背脊。

  李叶青撤下一只胳臂,朝顾一铭招招手。顾一铭会意站了过来,被他搂住了肩膀。三个人挤成一团站在那里,李叶青先喊了一声“茄子”,三个人便一起笑了,谢家师嫂拿手机给他们拍了下来。

  李叶青说:“今年冠军赛见啊。”

  他站在扶梯上挥了挥手,声音与人影一起消失在地铁站。

  顾一铭回到宿舍情绪仍然有些低落。方晓还没给他发消息,顾一铭趴在床上捧着手机看了几分钟,给方晓去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方晓说:“这么着急听我唱歌?”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很温暖,很柔软。

  顾一铭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怅惘仿佛枝头柳叶被春风拂过,轻巧地打了个旋儿,便落入了江水。他捂着心口在床上翻了个身,说:“方晓,我拿到了世界杯资格。”

  手机里传来一声小小的抽气声,方晓仿佛是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下拖动了一段尖锐的滑音。

  “新德里站吗?”方晓起初的语气还算得上平和,却被呼吸声泄露了心中的兴奋,“那就是下个月初,你们哪天出发?可以送机吗?要不要我帮忙准备什么?”

  顾一铭听得想笑,顺势把侧脸埋进了枕头里。他记得,方晓知道自己回京继续冬训的时候也是这样,慌慌张张地,讲了一大段语无伦次的鼓励,仿佛比自己更开心。他叫了两遍方晓的名字,对方才终于停下那连珠炮似的问话。

  “你们有领队和教练带着……我都给忘了,”方晓呼出一口气,兴奋的情绪终于缓解下来。他轻声道,“太好了,小顾。真是太好了。”

  他沉默下来,顾一铭也没说话。方晓或许还在工作室,周围没有一丝噪音,延绵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顾一铭更深地趴进枕头里。大半天精神高度集中的比赛和一场友人的离别,这已经是太拥挤的一天。他听着方晓的呼吸,身体与灵魂一起放松下来。

  “...A waking lithium flower, just about to bloom; I smell lithium now, smelling lithium now...”方晓低声哼唱了几句,“小顾听过这个吗?Lithium Flower。这首歌我以前很喜欢,后来不怎么听了,还以为会渐渐忘记,直到我见到你。沈阳那届全运会,我望着你最后一枪,脑海里一直在循环这首歌。”

  顾一铭觉得好听,也跟着哼了几句,都不太在调上。他放弃了,转而想起方晓还欠他一首歌,懒洋洋地抗议道:“这不是你给我写的情歌。”

  “我可写不了这么好的歌,”方晓笑了起来,温软的呼吸喷在手机的收音端,挠得顾一铭耳朵痒痒的,“嗯,送你这首也不差,是我目前能写的最好作品啦。”

  一阵鼠标和键盘的响动,然后方晓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轻声哼了几句旋律。顾一铭隐隐感到耳熟,回忆片刻,想起中间不断重复的一句,似乎就是除夕那天,方晓喝醉的时候哼的动机。

  他还以为这是一首清唱,耳机里却传来了吉他与鼓点,都舒缓而绵长。同一段旋律反复地响起,先是人声,然后是吉他,然后是一小段铺在吉他上的钢琴。

  顾一铭不懂和声学,也听不出每段旋律间音色、动态和织体的细微改变,只从那和谐与不谐中听见了除夕那个夜晚所预见的、宛如方晓自白般的矛盾感。那些尖锐而细微的矛盾在不同音色不同节奏间穿c-h-a交织,逐渐变得柔软而开阔。没有任何东西被纠正被取舍,音符与音符探索并找寻着不同的相处之道。

  7分35秒,方晓用音乐向他坦白了一切。

  “……用电话信号放后摇,想想还是有点浪费啊。”

  似乎是对自己营造的奇妙气氛不太自信,方晓唱完之后歇了一小会儿,刻意打趣道。他说话的嗓音恢复了正常,情绪却好像还沉在歌里,语气软绵绵的:“录音版也发给你了,是个demo。我的混音不过关,回头还要找人帮忙重混的。”

  顾一铭揉了揉发热的脸颊,问方晓:“这首歌,有名字吗?”

  “没有,我不会的。歌词也不会写,歌名也都是买歌的金主取,”方晓轻松地回答,“小顾,我把它送给你,这就是你的歌了。你要给他取名吗?”

  顾一铭在问的时候便早已想好了名字,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害羞起来。他小声说:“叫《晓》吧……‘方晓’的‘晓’。”

  方晓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怔了一下。

  顾一铭怕方晓又要推脱,强调说:“你说了送给我的,不能反悔。”

  方晓沉默了片刻,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笑叹道:“不反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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