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 作者:假装稀巴烂【完结】(3)

2019-06-26  作者|标签:假装稀巴烂

我爸那个人,我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跟他好好说句话了,好好说话是相互的,不单我不能跟他好好说话,他也不能跟我好好说话,总之我们两个都没法好好说话。厂子从九十年代效益就不好,算是随时处于破产边缘,开工的日子少,放假的时间很多,他不在家里睡大觉的时候就出去跟工友喝酒,喝醉了再回来继续睡觉,他比他那些工友幸运的是家里没老婆管他。我也是这样跟陈远说的,人好像总是容易对陌生人敞露心扉,虽然我觉得我跟陈远往后也不能算陌生人了。

陈远问我,那我妈呢。我说走了,他立马说对不起,我知道他是以为我妈去世了,其实没有,我这话有点歧义,于是我解释说不是死了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走了。他没再说话,我也没再说话。后来我说,我巴不得她是死了。

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对我妈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恨意,甚至是我爸,我也搞不清楚。那天他喝了酒跟人打起来,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学小年轻打架,工友送他回来的时候,他一身的酒气,胳膊吊着石膏。张叔说是几个小痞子惹事,我当时立马跑出去了,张叔在后面喊我干什么去,我说给我爸报仇,说着我还顺走了楼道里一根施工换下来的水管。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我连到底是谁揍的我爸都不知道,倒是知道他们一般去哪儿喝酒,不过也没什么用。当时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十二点?我想起码十点总该有吧,我不知道,我没有手表。五月份已经有些热了,晚上还是有点冷的,尤其是我们在的那片厂区,外面就是大荒地,风吹过来,一点遮挡都没有。我拎着水管出去真的是脑子一热,想给我爸报仇,找那几个我压根不知道是谁的小混混打一架,然后我在外面看见了陈远。

陈远说他妈家就在化肥厂家属院,平时他住他爸家。我当时手里还拿着根水管,说出来的话也特别逗,我说,你们家两套房子啊,有钱。他也笑了。陈远跟我说他爸又结婚了,还生了个妹妹,我问他,他妹妹可爱吗,他说很可爱。

后来他好几次说我们两个很像,他说他第一眼见到我就觉得我们是同类,无关同x_ing恋的那种同类。我问他恨他爸妈吗,他说不恨。真巧,我也是,我说,我也不恨。他又说了一遍他妹妹很可爱,眼睛长得像他爸,嘴巴长得像他后妈。

那晚我和陈远在外面呆了好久。他问我水管是怎么回事,我照实说了,他用孟小雨当初介绍我的话来损我,说我不愧是三中扛把子,我说,去你妈的。

我们说了好多话,把能说的话都说了,最后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陈远说回去吧,我说好。我们一起往家属院走,水泥路两边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的荒地,路灯照在这条从荒地里冒出来的路上,黑夜里像条发光的带子,我们就走着这条坑坑洼洼的旧水泥路回家。陈远说要送我回去,我觉得他多此一举,又不是女生,而且都在一个家属院里,不过我没怎么执着,他很执着。我家在二楼,房子很矮,年少的时候精力旺盛,一步跨好几个台阶,几步便窜上去,但那天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的楼,我们家属院的楼有一定年头了,台阶修得很矮,层高也矮,我走得很慢。等我磨蹭到家门口,我家的门虚掩着,没关,里面属于我爸的酒臭气顺着门缝飘出来。我想吐,我跟我爸确实没什么深仇大恨,他好歹是我亲爸,我妈不要我们了,他还给我留了个能睡觉的家,但我不想回这个家了,我真的不恨他,我就是不想回去了。

我没有回去,我把我家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把酒臭气锁在里面,楼道里的窗户玻璃早就烂了,凉风吹进来,把刚刚漏出来的酒气全带跑了,这让我觉得舒服了一点。楼房很矮,我站在家门口就能透过楼道窗户看到楼下的情况,陈远还在那里,他压根没走。我下楼的时候是大跨步跑下去的,一步得五六级台阶,从我家门口到一二楼之间的转台我就走了一步半。那天我应该很扰民,我决定下去的时候大声喊了陈远的名字,他跟着抬起头来,我没转弯接着下楼梯,直接从没玻璃的窗户窜了出去,外面有个半米多宽的平台,我从那儿跳了下去。跳这个我有经验,小时候我爸追着我打,我每次都这么干,快速地逃走,他站在门口吓得不敢去追我,怕我摔断了腿。我站起来的时候,陈远一脸呆愣地伸着胳膊,估计是被我吓到了,一般第一次见我跳楼的人都这反应。我说你干什么呢,他说他准备接我来着。当时我们学校里背作文素材,有个热点事件是一个女人远远看见一个小孩从六楼摔下来,她母爱爆发,跑过去接住了那孩子,孩子没死,她自己胳膊粉碎x_ing骨折,我用这件事揶揄陈远,问他是不是也想上报,他说他想上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然后直接保送清华北大。

我估计错了,那晚最扰民的不是我大叫他的名字,是我俩跟鹅叫唤一样的笑声。

那天我们都没回家,在外面坐了一宿,第二天双双感冒。我没问陈远为什么不回家,以及为什么没收留我回家(哥们离家出走的时候去对方家里睡觉很正常),后来有次跟我爸聊天的时候提到他,我才知道原来厂子里那个女疯子是陈远他妈,我庆幸我那天没有问他。

学校里的日子就是那样,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老师讲课听了也没用,听不懂。孟小雨成绩也不行,不过她家里对这个很上心,高中时间那么紧,也要给她报辅导班,孟小雨问我去不去,我说没钱,不去。她突然又提到陈远,她问我跟陈远关系怎样了,好几次看见我俩大课间跑cao的时候打招呼。我说就那样啊。

我们高中上午大课间要跑cao,既然有跑cao,就有纪律员打分,陈远就是给各班打分的,我们那时候把官僚作风学了个十足十,就是个跑cao打分也得托托关系,套套近乎,省得班主任因为这个再吵大家耳朵。我怀疑级部主任隐约是知道跑cao会影响大家学习的,因为我们年纪的纪律员全是他们重点班的好学生,年级榜上有名的。好像各班同学都有义务维护自班学霸那点分似的,跟纪律员套近乎便落在了我们这些学习上出不了力的闲杂人等身上,但重点班那几个纪律员看着都是老师的贴心小棉袄,完全说不上话,但有了陈远就不一样了,每次轮到他打分的时候,我俩对暗号似的交换一个眼神,他便给我们班打满分,孟小雨说我们俩太gay了。

除此之外,我在学校里跟陈远也没什么接触,我接触最多的还是孟小雨了,她自己说的,我对她“不离不弃”。对于我来说,人生本来就挺无聊的,孟小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都不用说话,她自己就能叭叭一大通。孟小雨很喜欢跟我说她的感情问题,不单是关于茉茉的,当然她说的最多的是茉茉,其中关于茉茉最多的是茉茉的美貌。茉茉是艺校的,长得很漂亮,孟小雨说茉茉以后要考电影学院,当演员,参加各种电影节,还要去好莱坞发展。她说她们小时候每次有人结婚,酒店门口铺了大片的红地毯,茉茉就领着她穿了花裙子去走人家的红地毯。我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问她你也穿的花裙子吗,她支支吾吾半天。孟小雨成天不学习,脑子里全是茉茉的未来,她说她也用不着考大学,她就给茉茉当经纪人,说到这个,她又告诉我明星跟经纪人在一起是很常见的,显然她把x_ing别选择x_ing忽视掉了,她就是这样总是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可能应该对孟小雨的感情重视一点,所以我应该这样总结她:孟小雨就是这样憧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或许应该说,我们小城少年就是憧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茉茉认识许多社会上的人,有时候我们攒局偶尔会碰到她们圈子里的,孟小雨就给我指这个是les,那边那个是gay,又让我猜哪个是攻,没等我说话她便迫不及待公布了答案,她说一个纯攻都没有。我说我是啊,她向我翻了个白眼。孟小雨又问我跟陈远怎么样了,问我们有没有在一起,有没有打啵、有没有打炮,我还没来得及否认,茉茉的一个男同朋友就让孟小雨不要问我这些,他抽了一根很细很长的烟,跟我们学生抽的中华完全不一样。孟小雨对他说她是关心我,那个人对我们两个都特别不屑,直截了当地说他觉得我不是。我确实不是,我跟陈远也没有在谈恋爱。他后来又对我们说,千万不要觉得同x_ing恋很酷,我觉得他说的是孟小雨。

六月份的时候,学校给毕业生搞了一次文艺汇演,我们高二的是没资格去看的,不过我和孟小雨早就打算好翘课跑到报告厅去。文艺汇演的前几天,学校又给各班班主任发通知让每个班找个男生出来,代表学弟学妹给毕业生表演个诗朗诵(高一年级全是找的女生),这种事一般都是找个长得最顺眼(就是最帅的。唉,直接说叫人怪不好意思的)的,于是班主任把我叫去了,通知上的要求是男生一米八以上,其实我不太到这个数,但我们班主任矮,察觉不出来。总之既能理所当然地旷自习,还能在前排看汇演,我挺高兴的,不过孟小雨就得一个人翘课溜去报告厅了,她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鼓着腮帮子,说让我在前排给她占个位子。

让我意外的是陈远也在,虽然重点班也得出人(其实我觉得就教导主任那尿x_ing,他估计得硬塞给别的班一个名额,好让自己班的学霸好好学习),但我真没想到陈远会来,没准是他们老师觉得他学习太好了,少上几节自习也无所谓?排练的时候我们站在一起,呆在最后面,我问他是不是这样,他特别不要脸地说是。

我们的诗朗诵题目就叫《我们毕业了》,按理说是毕业班的学生来念最恰当,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就连这个文艺汇演也是历年传统,全是高一、高二的表演节目,让高三的轻松一下,权当娱乐了。排练老师要求把诗稿背下来,我最烦背书了,跟陈远说为什么不能像演唱会一样弄个提词器,他也不说话,就一直笑。

排练那几天我跟陈远一直呆在一起,我们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用来排练,练完了刚好就去食堂吃饭。我们学校那食堂的饭菜非常难吃,好几次米饭都有怪味儿,有传言说他们用暖气片里的水蒸饭,我也想不清楚这该怎么蒸。所以我一般都不在食堂吃饭,我们学校没什么严格的门禁管制,再说晚上那顿饭,离家近的都直接回去吃,我们便也跟着出了校门,去旁边的小吃摊或者更远的苍蝇馆子(太远了,一般没人去,而且服务不太好)解决一顿。不过陈远非得拉着我吃食堂,我说我知道外面有个小车卖的炸火烧特别好吃,他还是坚持去食堂吃饭,我问他为什么啊,他说我们可以坐在食堂里一起吃饭。我当时笑死了,我说为什么会有人在食堂约会啊,他说他喜欢约会这个词。往后我们每次说去食堂吃饭,就说去食堂约会。那几天我跟陈远“约会”有些频繁,晚自习上,孟小雨一个劲儿地给我写小纸条抱怨我不跟她一起去排队买炸火烧了,又继续八卦我跟陈远,问我们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回她,没有,但每天都约会。我每次说这类话,孟小雨就会对我进行直男的拷问,其实我也不懂,只觉得跟陈远一块玩很快乐,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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