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瓦索先生的漫长夏天 作者:vallennox【完结】(30)

2019-06-25  作者|标签:vallennox 竹马竹马

  “前天夹在别的信里一起送来的。”男爵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形容为冷漠,“打开看看,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摇了摇头。

  男爵拿起信封,把里面的照片倒了出来,摊在桌子上。亚历克斯转过头,闭上眼睛,仿佛只要他等足够长的时间,就能从这个噩梦里醒来。哈利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个恶作剧,我能解释——”

  “闭嘴,普鲁登斯先生。”男爵冷冰冰地打断了他,“出去,这里不再欢迎你了。你应该很庆幸我没有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哈利呆呆地坐在原处,直到男爵把逐客令重复了一遍,才僵硬地站了起来。亚历克斯想跟着出去,被他父亲拦住了:“你留在这里,我给默瑟尔医生打过电话了,他和助手明早就到,他们会决定你需不需要到疗养院去接受治疗。”

  “爸爸——”

  “再多说一句话,我会把你锁进地下室里。”

  “你没有权力把他关在这里。”哈利抓住亚历克斯的手,“你可以让你的医生们省下跑一趟的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走。”

  男爵两步跨到书桌边,抓起带着雕花手柄的铃,用力摇了摇。书房门打开了,两个男仆走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玛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哈利被抓住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仿佛被拖出门外的是她自己。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书房里的争吵声。哈利挣扎起来,揍了其中一个男仆一拳,但这两个人不为所动,像拖走一头待宰的猎物一样把哈利拖下楼,粗暴地推出门外,他差点摔倒在碎石车道上。门砰然关上,落锁。哈利跑上台阶,用力擂门,大声喊叫。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哈利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刚刚送他们来的车还停在原处,引擎空转着,他的行李放在碎石车道上。司机同情地看着他,问是否需要送他去火车站。

  “我回答,‘滚开’。”

  普鲁登斯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护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走,接下来一整个星期都没有。我固执地等在门外,下雨也一样。玛莎出来过一次,劝我尽快离开。我说我只会和亚历克斯一起走,她突然发起火来,指责我把这种可鄙的‘疾病’传染给亚历克斯。怒火过去得很快,她哭了起来,惋惜卢瓦索家不幸的男孩们,先是乔治,现在到亚历克斯。我把一张折起的纸条塞进她手里,哀求她至少把这几句话带给亚历克斯,她犹豫了很久,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把门关上了,没有再出现过。”

  “后来他们把警察叫来了。为了把我塞进警车,两个制服警不得不用上了警棍和手铐。我相信我还留着疤痕,就在眼角这里,不太明显,光线好的话能看得清楚些。他们把我带到火车站,押上最近一班开往伦敦的火车。我试图偷偷换别的班次回来,但他们对此也早有准备,警察把我的照片和描述给了列车长,我往往还没来得及出站就被拦住了。”

  “我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提早一个站下车,然后租车到大宅去。还是没能见到亚历克斯,男爵威胁说要是我再出现在门前,他就把儿子送到疗养院去。我又回到了伦敦,没敢再冒险。”

  “我不太记得七月到九月这段时间我都做了些什么,反正每天都在喝酒,不停地写信,寄出去,被退回来,我把这些信都放进一个饼干盒里。也试过打电话,但接起电话的不管是谁,一听见我的声音就挂断了。到了九月份,我如约在《邮报》开始工作,纯粹是为了面包和房租。薪水仅仅够我在报社附近租下一间小阁楼,我常常胃痛,要不就是偏头痛,整晚睡不着,只好一遍遍地读亚历克斯的手稿——我手头上只有零散的几页,许多年前他寄给我的。《夏天》的Cao稿在他带回康沃尔的行李里,假如被他父亲发现了的话,也许已经烧掉了。”

  “然后,感谢上帝,莱拉出现了。”

  “是她来找我的,等在报社楼下,开着一辆白色的敞篷车,应该是直接从郊区进城的,轮胎和车身上都溅着没干透的泥点。她交给我一个信封,没有多说什么。我问她亚历克斯状况如何,她犹豫了许久,委婉地说不是十分好,也许是因为默瑟尔医生开的药,亚历克斯看起来总是像喝醉了一样,她不太信任这个医生。爸爸也许反应过激了。她接着解释这封信是玛莎偷偷塞给她的,要是我想给她弟弟写些什么的话,她可以帮我带回康沃尔,看玛莎能不能找到机会给亚历克斯,也许这样能让他感觉好一些。”

  穿着围裙的帮工哐当作响地推着推车从厨房出来,着手收拾杯盘。记者这才发现自己的炖r_ou_才吃了一半,匆忙舀了两口。甜酒里的冰全部融化了,稀释了甜味,帮工等记者喝完残余的酒,才拿走桌上的餐盘、刀叉和杯子,推着车子到下一桌去。住客们在护工的帮助下慢腾腾地离开,灯逐一关上。护工走过来,弯腰在普鲁登斯耳边说了什么,老人表示感谢,站起来,和记者一起走回会客室。

  “阿尔贝说这个房间七点之后应该锁上的,但是今晚可以为我们破一次例。”普鲁登斯往壁炉里扔了两块松木,没有回到摇椅上,而是坐到记者旁边的单人沙发里,两人都看着跳跃的火焰,烟气和细小的火星一同升起,消失在熏黑了的烟囱管道里。小铁箱差不多空了,旧信散落在茶几上,墨迹深浅不一。

  “就这样,依靠莱拉和玛莎,亚历克斯和我终于重新触碰到了对方——比喻意义上。玛莎帮他把小说手稿一点点地偷渡出来,有时候是厚厚一叠,运气不好的时候只有几页。亚历克斯的信就夹在里面,严格来说不算是信,看。”

  普鲁登斯挑出一个没有贴邮票的信封,放到茶几中央。记者戴上布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装满了形状不一的碎纸,像是匆匆忙忙从不同地方撕下来的,一张抄写着诗句,另一张是两个虚构角色之间的对话,一个母亲在解释鸟羽的颜色。记者抚平一张布满皱褶的纸片,那上面是哈利的名字,整整一页。

  “我们差不多烧掉了所有的信,免得被发现。莱拉告诉我,男爵之前是允许亚历克斯在家里自由走动的,但有一次他试图从窗户逃跑,自此之后就被关在西翼的客房里。‘在这里,只有故事挡在我和疯狂的悬崖之间。’他在其中一封信里这么告诉我,‘我的角色喧闹不已,我想他们急着要到纸上去,被墨水固定下来,以求存活,就像鸟儿本能地离开一株濒死的树一样。医生认为我很狂躁,药物能让这些声音安静一两个小时,诚实地说,我需要这种安静,但这是一种属于坟墓的寂静,令人恐惧。哈利,在这里,你变成了一个虚无的概念,有时候我不能确定你是否真实存在。也许只有我写下来的一切才是真的,也许我自己也是一个角色,在一本没有结尾的书里,一双更残酷的手在编排我们的故事。我们以前谈过这个话题,不是吗?’”

  “我尽力安抚他,让他暂时假装合作,至少先骗过医生。有那么一两个月,这个计策看起来成功了,默瑟尔医生不再给他开镇静剂,每天上午允许他到花园里散步。玛莎趁此机会寄出了更多的信和手稿。然而他又开始喝酒了,玛莎不得不锁起了地窖和酒柜,但亚历克斯似乎偷偷在不同的角落里藏了酒瓶,她毫无办法。小说已经接近尾声。‘这是一个标本,’他在信里写道,‘这样你和我就不会随着我一同死去,我能感觉到这一天很近了,也许明天我就不会再醒来了,但你会知道去哪里找我。’”

  “‘我们必须让他离开那里,不能再等了。’我找到莱拉,直接这么告诉她。她说她会和玛莎谈谈,我说不需要再谈了,即使你们不同意,我也会到康沃尔去,如有必要,把房子烧成废墟。她显然被吓到了,有那么几分钟我以为她会拿起电话报警,但她最终说,好吧,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计划原本是这样的,我们会租一辆蔬果公司的货车,在火车站等着,这种货车常常出现在卸货场附近,不会引起注意。医生并不住在康沃尔,每周五他会乘火车返回伦敦,星期一早上再到大宅去。他不在的时候,两个护工负责看守亚历克斯。这两个护工星期天会有半天假期,他们不会走远,通常是到镇上去买点东西,一两个小时之后就回来。这个空隙不算宽裕,但至少是个空隙,玛莎可以借口散步,把亚历克斯带到花园里,从那里他能翻过栅栏,步行到火车站的卸货场,七八英里左右,确实不近,但应该是可以办到的。到了火车站,他就能找到货车,我们会先北上,也许去格拉斯高,不能回伦敦,因为男爵肯定会到那里去找我们。莱拉的丈夫在格拉斯高有一位可靠的朋友,是他在医学院时的同学,我们会到他的度假屋去暂时落脚。安全起见,我没有在信里把计划告诉亚历克斯,只是模糊地提到我有一个主意,让他等待周末。”

  普鲁登斯凝视着炉火,但又并不真的在看炉火,更像是透过雾气瞭望已经不复存在的海岸线。

  “我把这封信交给莱拉的当晚,玛莎打电话来了,准确来说她是给房东打了电话,阁楼里没有布电话线。凌晨四点,房东怒气冲冲地敲响房门,扔给我一张便笺纸,上面是玛莎给我留的口信。”

  ——

  最早一班开出伦敦的火车一般五点二十分到站,五点三十五开出。哈利五点就到了。售票员不停地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这个浑身发抖的陌生人,把票和零钱一起推到哈利面前,啪地关上了窗板,像是怕被传染上什么致命的病菌。哈利独自走到月台,呆坐在长椅上,攥着那张便笺纸,看着空空如也的铁轨。

  车厢空空如也,亮着昏黄的灯光。建筑物的轮廓从窗外掠过,逐渐消失,让位于漆黑一片的田野。哈利靠在车窗上,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纸条。“他走了,请马上回来”,为什么玛莎不把话说清楚?又或者她已经说清楚了,只是他的大脑拒绝理解。哈利猛地站起来,步履不稳地走向车厢之间狭小的盥洗室,列车长听见脚步声,从隔间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哈利的脸色,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哈利摇摇头,关上盥洗室的门,干呕起来,然后顺着门滑坐到地上。列车长敲了敲门,大声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司机可以通知医生在下一站等着。哈利艰难地站起来,打开门,说一切都好,谢谢。回到了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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