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瓦索先生的漫长夏天 作者:vallennox【完结】(3)

2019-06-25  作者|标签:vallennox 竹马竹马

  “你还认识别的人吗?或者有什么电话是我可以打的?”

  哈利摇摇头。

  警察在裤子上擦了擦汗s-hi的手心,“在这里等着。”

  他走开了,到车站办公室去打电话。哈利呆呆地盯着停在门上的一只飞蛾,它在门重新打开的时候飞走了。“跟我来,小东西。”胖警察拍了拍他的背,催促他走出门外,“你走运了。”

  开起来哐当作响的警车把他放在碎石路上,交到女仆手上,开走了,吐着黑烟。

  一扇门砰然打开,在门厅里激起阵阵回音。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向他招了招手,哈利犹豫了一下,向她走去。对方有一张家庭女教师般的苍白面孔,自称玛莎,问他叫什么名字,哈利把背包上的纸条给她看,玛莎把纸条折起来,放进围裙宽大的口袋里,“跟我来。”

  他照做了,因为没有别的选择,自从他登上那辆火车开始,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就套在他的脖子上,拽着他跑来跑去。门后面是楼梯,往下通向散发着烤面包和火腿油腻气味的厨房,一扇气窗开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苍白的光线照出了漂浮的尘埃。炉火噼啪燃烧,热气像浪潮一样扑来。“坐这里。”玛莎指了指长桌旁边的木椅子,长桌上放着一台收音机,旁边是装土豆的藤筐,“卢瓦索男爵同意让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猜这是因为乔治打仗去了,倒不是说乔治是个多好的玩伴。男爵和亚历克斯现在都在布莱顿,也许过几天才会回来。男爵是个好心肠的人,你得对他有礼貌,心存感激,明白吗?”

  哈利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点了点头。

  “你几岁了?”

  “九岁。”

  玛莎把纸条从口袋里翻出来,就着炉火的光线仔细阅读,“谁是康妮?”

  “我爸的姐姐,她住在这里。”

  “这是个小地方,亲爱的,我只认识一个康妮,那是我祖母,三十年前就死了。你想吃点东西吗,哈利?”

  玛莎给他切了一小片面包和两片火腿,带着一种轻微担忧的神色看他吃完,就像人们不确定捡回来的小狗会不会活下去时那样,随后把哈利带到西翼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不错。”她自言自语道,把盖在床上的白布扯了下来,“这房间是你的了。”

  她抱着白布出去了。哈利把背包放到地毯上,爬上靠窗的扶手椅,推开了窗户。外面有一株栗树,他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枝桠。雾气已经散去了,起伏的田野在下午的阳光里泛出温暖的金褐色。男孩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处觅食的羊群。

  玛莎回来的时候,男孩已经蜷缩在扶手椅里睡着了,栗树的影子像毯子一样披在他身上。

  tbc.

第2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哈利都处于无人看管的漂流状态。玛莎给他带来了一些彩色蜡笔和画纸,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厨房的壁炉从不熄灭,虽然哈利从未见有人给炉火添木头和炭块,很可能是小矮妖在做这件事,教历史的米克斯先生说小矮妖不是真的,哈利还没决定是否相信他;长桌上总是有食物,没人在意他吃不吃东西,什么时候吃。偶尔会碰上园丁或者女仆,他们都对哈利视而不见,好像每天都有陌生的九岁男孩在这里吃风干火腿似的。

  哈利在宅邸里游荡,像某种特别安静的小型幽灵,一点点地扩大探索领域。书房在东侧,在哈利看来,它应该被称作图书馆。一切都散发着旧木头和皮革的气味,座钟滴答作响。胡桃木书架之间是高而窄的玻璃窗,把阳光削成许多道夹裹着灰尘的黯淡光条。地毯很厚,也很旧了,看不出花纹,是个柔软的沼泽,踩上去好像能一直往下沉。一头野猪在挂毯上逃亡,凝固在哀嚎的姿势里,长矛刺穿了它的胸腔,一只猎狗咬住它的后腿,另一只咬住它的脖子,褪色的羊毛织出飞溅的鲜血。男孩后退了两步,撞上一张高背椅,骑在黑马上的猎人向他和野猪举起末端带倒刺的长矛,聚积在天花板附近的y-in影遮住了他的脸。

  书桌是一片广阔的橡木旷野,垒起的书是高耸的塔楼,哈利翻了翻最上面的几本,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没有任何图画,引不起他的兴趣。未拆封的信件组成一片n_ai油色的海洋,一支钢笔淹没在其中,久未使用,墨水已经凝固了。一个笨重的、黄铜包边的相架放在墨水瓶旁边,照片上是一家五口,父亲站在左后方,手搭在儿子和女儿肩上,母亲坐着,抱着一个婴儿,裙摆像融化的蜡,从椅子淌到地上。哈利的父亲一直想去拍一张类似的合照,但总是被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耽误了,银行里总是有事。父亲半年前参军了,又或者是一年前,自从学校停课之后,哈利不再记得准确时间。

  抽屉都上了锁,哈利把每一个都试了一次,放弃了。座钟突然敲响,响亮的九下,一个拿着扫帚的女仆哼着歌走进来,被男孩吓了一跳,随即把他赶了出去,像赶走一只野猫。书房自此锁上了门。

  但哈利还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日光室。张牙舞爪的热带兰花在那里组成原始森林,斑驳的影子落在圆形茶桌和两把藤椅上。一个精致的鹦鹉栖架吊挂在玻璃窗边,却没有鹦鹉。没有人赶他出去,事实上除了他没有人到这里来。哈利把蜡笔和纸带下来,画外面的Cao地和逐渐变长的白昼,绿色和黄色迅速消耗殆尽之后他开始画伦敦,红色和灰色,大火和瓦砾。

  后来,等他厌倦了这些走廊和y-in暗的房间,哈利的探索路径延伸到室外。一株巨大的橡树伫立在Cao地尽头,一个y-in沉的棕色巨人,即将到来的夏天为它泼上了几滴嫩绿。再往东边走,从两排空荡荡的玫瑰支架之间穿过,会看见一座石砌喷泉,水本应从一条长着獠牙的鱼嘴里喷出,但此刻是干涸的,堆着腐烂的枯叶。园丁人手不够(“都当兵去了,打仗,我亲爱的,打仗去了,就像我们可怜的乔治。”玛莎这么说),喷泉再往前的灌木和Cao地都没有修剪,野Cao几乎比哈利的肩膀还高,一旦走进去就只能看见天空和偶尔飞过的野蜂。哈利在里面找到一个云雀窝,一只还没有开眼的雏鸟在里面蠕动,拱着旁边两只布满褐色斑点的蛋。

  白天很容易过去,日光能驱散y-in影,即使在下雨天里也是这样。夜晚就是另一回事了。厨房里的收音机每天傍晚准时打开,一个严肃的男声伴随着无线电的沙沙声宣布昨夜轰炸的伤亡数目,描述燃烧的街道和建筑,新的配给限制,棉纱短缺,烟Cao短缺,酒精和面粉也是。收音机里的这个声音从哈利脑海里捞起了恐惧的沉渣:刺耳的防空警报,轰炸机的遥远嗡鸣和大火吞噬木梁的噼啪。有一次,母亲半夜把他摇醒,拽着他冲出家门。警报声在漆黑的街道上回荡,每一个人都是面目模糊的影子,所有影子都惊恐地涌向防空洞。男孩被砖块绊倒了,磕到了下巴,母亲一把抱起他,继续向前跑,他们落在人群的最后,轰炸机的嗡鸣已经清晰可闻,防空洞入口的警察冲他们招手,催促他们快些。母亲跑下一段楼梯,然后再一段。沉重的铁门砰然关上,一盏孤零零的灯亮起,人们挤在一起,因为过度紧张而不敢说话。地面在接二连三的爆炸中震颤,灯熄灭了,灰渣像雨一样洒落。在黑暗中的某处,婴儿高声嚎哭,灯再次亮起,轻轻地左右摆动着,影子也随之摇晃。哈利这时候才意识到血正从下巴滴到衣襟上,母亲悄声说了一句“哦,哈利”,摸出手帕,按在他的伤口上。

  母亲的手帕压在枕头下面,有微弱的玫瑰气味,来自她最喜欢的肥皂。哈利把手帕拿出来,铺在枕头上,把脸埋进去,蜷缩起来,等待天亮。

  他被玛莎叫醒,后者塞给他一件熨平的衬衫和一条新毛巾,叫他马上梳洗。衬衫是他以前上学时穿的那件,浅蓝色,母亲在衣袋侧面用白线缝了细细的“H.E.P.”,本应塞在背包底层,哈利并不知道玛莎是什么时候把这件衣服翻出来的。哈利讨厌这件衣服,它的质地和气味都让哈利想起墨水笔和布满蛀孔的课桌,但玛莎不想听他的理由,把他推进狭窄的浴室里,关上了门。

  十分钟之后他被带到楼下,穿得像是要去觐见首相。前厅聚集了二十来个人,比哈利这几天见过的加起来都多。汽车引擎声从前院传来,一个女仆打了个喷嚏,有人在门外交谈,然后大笑。门打开了,一个蓄着胡子、拿着手杖的男人走进来,哈利认出他就是书房那张照片里的父亲。玛莎按住哈利的肩膀,把他推到蓄胡子的男人面前。

  “就是这个男孩?”

  “是的,爵士。”

  卢瓦索男爵转向哈利,对他说“早上好”,伸出手,仿佛哈利也是个值得尊重的成人。哈利犹豫不决地握了握他的手,低声回答“早上好,爵士”。

  “找到他的亲戚了吗?”男爵问玛莎。

  “没有,爵士。”

  “我们会继续找的,年轻的普鲁登斯先生,不用担心。在此之前,你恐怕不得不和我们这群康沃尔野人困在一起了。”男爵拍了拍哈利的肩膀,“见一见我的儿子,最小的那个,和你一样大。亚历克斯,到这里来。”

  哈利这才留意到另一个男孩,他和哈利差不多高,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暗金色头发和绿眼睛,白衬衫外面套着驼色毛线背心,短裤,哈利能看见他的左边膝盖上未痊愈的擦伤。在他父亲的要求下,亚历克斯走过来,冲哈利点点头,露出半个拘谨的微笑。

  男爵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园丁陪着他往楼上走,解释自己的小儿子刚刚满十八岁,坚持要像乔治那样参加皇家空军,不知道爵士能不能帮忙往他的木头脑袋里灌输一点理x_ing。其他人逐一离开,像回巢的蜜蜂,回到厨房,回到马厩,回到花园。留下两个九岁男孩站在前厅里,面面相觑。

  “H.E.P.是什么?”亚历克斯问,看着哈利的衬衫。

  “这是。”哈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好像从没见过它似的,“我的全名,哈利·爱德华·普鲁登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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