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瓦索先生的漫长夏天 作者:vallennox【完结】(25)

2019-06-25  作者|标签:vallennox 竹马竹马

  “你现在说起话来就像哈罗公学那群人,自以为世故的行尸走r_ou_。”

  “不是别人世故,亚历克斯,是你没有长大,你打算一辈子做一个自娱自乐的三岁小孩吗?”

  亚历克斯瞪着他,许久,没有再回答,站起来,径直走进卧室,重重地摔上门。哈利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在其中一张单人沙发上瘫坐下来,疲惫地揉着鼻梁。

  一个戴着深灰色贝雷帽的中年男人骑着车路过,衣袋被一份卷起的报纸塞得鼓鼓囊囊,他冲一个牵着狗过马路的女人按铃,小狗汪汪吠叫起来。二楼窗户边,绑着发髻的保姆擦完玻璃,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盆植物,叶子贪婪地伸向光线。哈利看着亚历克斯,想知道对方有没有回忆起同一个夏天,是否怀念更早之前、更甜美的那些夏天,有没有拿它们来填补伤口,就像哈利常常做的那样。但他不敢问,他已经失去这个权力了。

  “我后来在想,你是有道理的。”亚历克斯点了第二支烟,“你和你的现实世界,我和我的童话故事,谁都没有错,但最好不要相互接触。”

  “不。”哈利摇摇头,“我不该这么说的,是我错了。”

  亚历克斯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审视着他,难以看出是什么情绪,哈利觉得自己面对着的是一堵高高垒起的石墙,他不知道要敲打哪里,用多高的声音叫喊,才能得到回应。在他记忆里亚历克斯从来不是一个吝啬笑容的人,因为酒窝的缘故,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孩子气。然而此刻坐在桌子对面的人给哈利一种似曾相识的疏离感,他忽然理解了差不多二十年前亚历克斯在日光室里说过的话,“就像他并不在这里一样”。这让哈利感到不安,想抓住亚历克斯放在桌子上的手,最终没敢这么做。

  “我没有再写过什么东西了,你知道吗?”烟雾浮在他们之间,被浑浊的阳光穿透,亚历克斯把玩着火机,手有些发抖,“我的故事全部都是写给你的,也许应该早点说这句话。”

  是该早点说这句话,哈利想,但也许不会有任何区别。他尽力不去想牛津那些无所事事的下午,亚历克斯枕在他肩膀上,悄声朗读尚未完成的段落,关于谋杀,关于秘而不宣的爱情,关于陌生的海岸和天空,关于骷髅和六岁幼童无穷无尽的冒险。每个词语都是写给他的。

  我也爱你,哈利想,没有说出来。

  亚历克斯对他笑了笑,把还没抽完的烟丢进咖啡杯里,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明显的告别的姿态。

  “我能不能。”哈利清了清喉咙,“我还能再见到你的,对吗?像朋友那样?”

  “也许不了。”亚历克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放开,“再见,哈利。”

  ——

  “他是往南走的,也许是要去河的另一边,又或者搭开往玛黑区的地铁。”普鲁登斯说,像他习惯的那样用手指轻敲椅子扶手,“我回到报社,浑浑噩噩地对付完这个下午,回到家里,喝醉,第二天带着宿醉回去上班,除了米涅小姐,没人敢问我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是除了她之外都没人留意到我有什么不对。她确实是关心我的,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了。1961年非常繁忙,里弗斯先生,我们有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肯尼迪,刚果和联合国,还有卫星和当时闻所未闻的载人航天技术,还有差点把勃列日涅夫击落在几内亚的法国空军。没有什么比人类更擅长制造喧哗和混乱了。”

  “为了写一篇新的专栏文章,复活节前我去了一趟日内瓦,采访一位美国外交官。回到巴黎之后正好有整个假期的时间去琢磨稿子怎么写。我是那种喜欢在家里工作的人,不怎么喜欢到咖啡厅去,实在不喜欢人群。假日里我习惯九点起来,泡茶,拆信,回复所有需要回复的,然后坐到打字机前。”

  “下午四点前后,电话响了起来。我以为是施密特主编问我进度如何,他经常这样,根本没什么假期的概念。我拿起电话,准备告诉他我已经写到结尾了,明天就能拿到报社给他看。”

  “但电话那头的并不是施密特主编。”

  “那人有马赛口音,加上我的法语本来就不怎么好,挣扎了起码五分钟才总算弄清楚他想说什么。是医院打来的,一位卢瓦索先生昨天入院了,因为酒精还是药物什么的,他说得很含糊。没人知道怎么联系病人的亲属,送他来的那位缺了一条腿的老先生留下了报社的电话号码,报社又把我的私人号码给了他们,这才辗转找到了我。医院想问我愿不愿意过去一趟,如果愿意的话,什么时候能去。”

  “‘现在’,我告诉护工,‘我马上就到’。”

  tbc.

第25章

  记者不得不再次给录音笔更换电池,普鲁登斯等着,半闭着眼睛,仿佛陷入冥想。包在毛线保温套里的茶壶已经空了,但护工没有再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窗外,冬季的太阳已经早早开始倾斜,深陷在血红的云层里,缓缓滑向海面。待录音笔的指示灯重新亮起,记者翻开了笔记本新的一页,普鲁登斯才继续说了下去,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像是在复述一个久远的梦境。

  “亚历克斯和酒精一向纠缠不清,这我非常清楚。在牛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半夜闯到我房间来,把我从我手头上正在忙的事情上拖开。喝得多的那次他很快会睡着,如果酒精不足以把他放倒,他会比平常更亢奋,抓住我不停地说话,不让我走开,去拿杯水也不行。你见过那些刚刚出生,用所有爪子拼命抓住任何温暖物体的小动物吗,里弗斯先生?亚历克斯就像是那样。”

  “我从护工那里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用医院的投币电话打给书店。第一次没人接听,有个婴儿在走廊里大声嚎哭,太过烦人,于是我下楼去换了一部电话,这一次书店老板拿起了听筒。”

  “他是早上去开店的时候发现亚历克斯的,因为叫不醒他,于是叫了救护车,没人知道他在那里躺了多久了,很可能是一整晚,从凌晨两点到早上七点多,两点钟是附近酒吧关门的时间。我问书店老板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对方回答说没有,但他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亚历克斯就像靠酒精活着似的。我道谢,挂上电话。再次投币,打给《视点》,施密特果不其然还在办公室里,我告诉他专栏文章已经写完了,明天就会给他,然后编了一个父亲生病的谎话,请了几天假,回楼上的病房里去。”

  亚历克斯仍然熟睡着,哈利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他的朋友。亚历克斯的脸是一张上墨不足的版画,轮廓和线条苍白而脆弱,不像他本人,更像是一个稀释过的投影,要是画家再大胆一些的话,也许会直接画成半透明的,能透过他看见下面带蓝白条纹的枕套。亚历克斯的右手在摔倒时擦伤了,也包扎了起来。哈利小心地把他的手腕翻过来,审视那些细长的疤痕,它们互相交错,深浅不一,从掌心蔓延到手肘,打碎玻璃杯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病房外面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哈利有一种转瞬即逝的错觉,以为那是半夜三更拎着手电筒,神经兮兮地巡视走廊的门房,而亚历克斯又在哪个派对上喝醉了,占据了他的单人床,直到推车轮子嘎啦嘎啦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幻觉。病房里满是消毒水和棉布的气味,亚历克斯似乎在做梦,皱着眉,发出含糊不清的细微声音。哈利弯腰吻他的额头,轻轻握住他没有缠上绷带的那只手。

  临近天黑的时候哈利自己也趴在床边睡着了,因为亚历克斯的动静才惊醒,后者盯着哈利看了许久,皱起眉,像是不认得他是谁。哈利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问他感觉怎样。

  “冷。”亚历克斯回答,转头去看窗外靛蓝色的天空,“天亮了。”

  “天黑了。”哈利纠正道,伸手理了一下他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是五点半,你睡了一天。”

  亚历克斯把手从哈利掌心里抽回来,没有回答。哈利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亚历克斯摇摇头,没有接。

  “我和医生谈过了。”哈利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他们说你差点把自己淹死在威士忌里,最早也要明天才能走。不要再碰酒了,安眠药也不行。如果有可能的话,去郊外住一段时间也会有帮助。”

  “他们不该给你打电话的。”

  “我很庆幸他们把我找来了,医生说你需要看护。”

  “不,我不需要。”

  “亚历克斯,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

  “我不知道,两三个月?”

  “然后?”

  “我不知道,或者我们,只是这一段时间,我的意思是。”哈利终于意识到自己语无伦次,闭上嘴,重新斟酌措辞,“我们以后再谈这件事。你现在需要什么吗?我应该给你拿一套干净衣服的,但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一套我的。”

  亚历克斯摇摇头,翻过身,在洗得发白的毯子下面蜷缩起来。

  “我明天来接你。”哈利提议。

  没有回答。亚历克斯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哈利关上灯,起身离开病房,在门口等了一会,希望亚历克斯会说些什么,叫他留下,但除了沉默,什么都没有等到。

  哈利第二天一早去了报社,叮嘱实习生把稿子转交施密特主编,然后匆匆赶往医院,拎着一个提包,里面塞着他认为适合亚历克斯的衬衫和裤子。长裤的尺码还可以,衬衫有点太大了,亚历克斯把袖子翻折起来,坐在床边,看着哈利帮他收拾护士一小时前归还的私人物品,钱包和钥匙,还有沾着血迹的脏衣服,哈利卷起衣物,放进提包里。一堆硬币里面夹杂着三四张皱巴巴的戏票,哈利把它们抚平,同样仔细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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