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上)【完结】(9)

2019-06-24  作者|标签:司徒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悬疑推理

  寇落苼笑道:“傅兄都不介意,我就更没什么可讲究的了。”顿了顿,说:“我小时候独自流落在外,为了糊口,经常会跑到酒楼客栈打短工,打工期间就能在店里凑合着睡,店里小工多,通常是十来二十个人躺一张大通铺,我年纪小,一直被挤在角落,有时睡到半夜就被挤下床去,再起来却没有我的位置,只好可怜巴巴地躺地上。”明明是回忆不幸童年,他却好似在讲一段笑话一般,笑得温文可亲,“那时候我就想,若是以后有机会娶妻,一定要娶个睡相好的,”目光温温柔柔地落在傅云书略带薄绯的脸上,“不知傅兄睡相如何?”

第8章 庙堂之高(八)

  “我……我自小一个人睡,不知自己睡相怎样。”傅云书结结巴巴地说,对上寇落苼的目光,又倏忽移开,低着头道:“寇兄年幼时为何会流落在外?令……令尊令堂呢?”

  桌上摆着一套做工粗糙的茶具,寇落苼拿起一个杯子一看,里面落满了灰尘,于是凑到嘴边吹了吹,说:“在我十三岁时便都逝世了。”

  傅云书歉意地道:“对不住。”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寇落苼修长的手指转着那只瓷杯,“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傅云书诚恳地道:“寇兄年幼时生活如此艰辛,却依旧能不落功课,修得文武双全、博大见识,可见寇兄必定下了不少苦功夫。”

  寇落苼一愣,随即笑道:“倒也并没有特别苦。”他漂泊江湖,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当时群鹰寨主的眼,有意培养他做接班人,寨主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却深深地明白学问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带了一帮兄弟,趁夜把当时十里八乡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请”进了寨中,当了寇落苼的老师。望着眼前斯文腼腆的小县令,寇落苼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恶念,想在这一尘不染的白纸上沾染上一星半点自己的痕迹,他嘴角勾起笑,道:“傅兄可知我是如何在这等境遇中依然学文习武的?”

  傅云书问:“寇兄是如何做到的?”

  寇落苼正要开口,门却忽然被叩响了,掌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客官,小的给您送饭来了。”

  “进来吧,”寇落苼说着,扭头冲傅云书微微一笑,道:“不急,你迟早会知道的。”

  掌柜的从食盒里取出三个碟子,乍一看还算清爽,仔细一看,番薯糕、清炒番薯藤、蒸番薯。寇落苼一挑眉,道:“掌柜,这三道菜合着只有一道?”

  掌柜赔笑道:“咱们这地方穷,养什么死什么,勉强活下来的收成都不好,只有番薯,个个膀大腰圆。如今天色已晚,您二位又来得突然,一时之间,小的只能找到这些了。等到了明儿,再给二位爷上几道硬菜!”

  寇落苼嘀咕:“三两一晚的客栈傻子才住两天。”扭头瞥了眼正彬彬有礼地向掌柜道谢的傻子,他随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番薯糕送进嘴里,刚嚼了两下,忽然顿住了。掌柜的眼尖,立即问:“这位客官,怎么了?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寇落苼眼珠子滴溜溜转向他,忽地一笑,将口中番薯糕咽下,才道:“不是,以前没吃过番薯糕,不知竟别有一番风味,掌柜的有心了。”

  掌柜干笑两声,“客官吃得喜欢就好。”

  “哦?”一旁的傅云书道:“当真如此?那我得好好尝尝。”碍于有外人在场,寇落苼不好出言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小傻子吃了一块又一块,然后笑眯眯地说:“确实美味。”

  寇落苼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掌柜说:“没别的事了,掌柜的你另忙去吧。”

  掌柜的问:“两位客官一路奔波劳累,可需要沐浴?”

  听到“沐浴”二字,傅云书吃东西的动作顿时一停,脸上悄无声息地泛了点红,扭头悄悄看了眼寇落苼,又低下头去。寇落苼毫不犹豫地道:“不必了,你回去歇着吧。”

  木门被带上,房间里再度只剩下二人相对而坐。

  傅云书静默片刻,正要动筷子时,另一双筷子忽然斜飞过来,夹住了自己的筷子。傅云书诧异地道:“寇兄?”寇落苼并没有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随即,一只手忽然抚上了自己的大腿。傅云书一个哆嗦,几乎就要跳起来,好在在屁股即将离开凳子的最后一瞬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手,生生克制住,眉头微蹙,迷惑地看着寇落苼。

  手稍稍抬起,食指指尖隔着一层布料,开始在大腿上游移,激起阵阵酥麻,傅云书咬着牙忍受,手心紧紧攥着一双筷子,想努力判断寇落苼想表达什么,脑海里是白茫茫的一片,耳垂处却生出绯红。笔画写完,寇落苼的手按住傅云书的大腿,无声地用嘴型问:“明白了吗?”

  傅云书眼巴巴地望着他,诚恳地摇了摇头。

  无奈地叹了口气,寇落苼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缓缓凑近傅云书的耳畔,用极轻极低的声音说:“番薯糕里加了蒙汗药。”略略撤开一点距离,看着傅云书瞪大的眼眸,他道:“这是一家黑店。”

  其实光从一晚上三两银子这个角度来说,这已经是一家妥妥的黑店了,他从菜里尝出蒙汗药,只不过是在板上继续钉了钉而已。天真无邪的小傻子一脸懵懂,学着寇落苼的样子凑过去,轻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寇落苼吐了吐鲜红的舌尖,并不说话。他从流落江湖的小乞丐变成江北人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头子,靠得可不是琴棋书画,下迷药神仙跳这些事儿,如今江湖上人人都得尊他一声前辈。为了不让自己中招,曾喝过不知多少大海碗的蒙汗药,不管是好的还是次的。如今即便是闭眼灌下一坛,也不能叫他左右多晃荡几下。

  小傻子不知为何又脸红了,默默垂下头去,使劲儿晃了晃脑袋,闷闷地道:“那可怎么办?我……我好像已经开始头晕了……”

  犹豫了下,寇落苼还是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道:“不必担心,有我在。”

  话音刚落,那小傻子像是得了天大的承诺一般,头一歪,栽进寇落苼怀里,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寇落苼将他一把抱起,走到床边,脱了鞋袜解了外衫,盖上被子,又将被角仔仔细细掖好。自己一翻身,也跟着躺了上去。抬手解下罗帐,灰蒙蒙的纱布将两人罩在中间。

  傅云书晕得彻底,寇落苼却头脑清醒,想起这家客栈的种种,心道,黑店见得多了,如此寒酸的,倒是只此一家,也不知已有多少年没开张了。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掌柜的道:“真要下手啊?咱们都金盆洗手这么久了。”

  另一个有些耳熟的苍老声音传来,“哪儿是金盆洗手啊?不都是因为群鹰寨一家独大,把人逼得不敢来才没肥羊的嘛!”

  掌柜的道:“我看这两个年轻人不像是好惹的,万一人家家里家大业大的,回头来找咱们麻烦可怎么办?”

  “你脑壳怕是锈掉了喔,”另一个声音道:“家大业大的公子哥儿会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掌柜的道:“可他都付了三两银子了!”

  另一个声音道:“就因为他付得起三两银子才更要宰!”大概是察觉到了掌柜的犹豫,那人道:“你可想清楚,这一趟生意咱们放了足有半斤蒙汗药下去,不宰可就亏大发了喔!”

  半斤?!寇落苼心里“咯噔”一声,眼眸骤然瞪大,连忙翻身去探傅云书的鼻息。小县令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剧烈,面色绯红,额前已浮了一层虚汗,寇落苼轻轻拍着他的汗s-hi的脸颊,轻唤道:“傅兄!傅兄!傅云书,你醒醒!”

  傅云书的眉头不适地皱起,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却依旧不肯醒来。

  寇落苼的脸缓缓沉下去。

  门外,掌柜的与另一人尚在争执,身侧的木门忽然“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门里移去,随即呆成两只木j-i。

  寇落苼倚着门框,嘴角浮着淡漠的笑,冷冷地看着他们,怀抱着一柄长刀。

  掌柜的僵硬地笑着,结结巴巴地道:“客……客官,您……您怎么还没睡呢?是不是我们在这儿说话,把您吵醒了?”一扯另一人的衣袖,“我们这就走!”

  寇落苼懒懒地道:“你其实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还没被迷倒?”

  两人落跑的脚步顿时一停。

  寇落苼轻嗤:“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另一人忽然甩开了掌柜的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嚣张地转身看向寇落苼,道:“我们有两个人,他就一个,你怕什么?”

  掌柜的不知为何看着寇落苼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是心里犯怵,缩手缩脚地朝后挪了两步,小声道:“他有刀!”

  另一人“噌”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蹭光瓦亮的大菜刀,“我们难道没有嘛?”

  寇落苼不由得笑了,道:“大爷,您都七老八十了,还来打劫呢?”

  这人正是为他们二人指路的那个老头儿,如今板着一张老脸,满脸的褶子皱在一起,y-in森森地道:“老朽当年号称黑风洞白骨精,死在我这把屠龙宝刀下的冤魂不知多少,年轻人,说话前还是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不知你这身骨头够老朽熬几锅汤?”

  “我的骨头够熬多少汤我不知道,”寇落苼淡淡地说着,拇指推动刀鞘,露出雪白的凛然刀锋,“我只知,你马上就要落入十八层地狱,将油锅泡个够了。”他抬眸,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今晚无月无星,连一丝风都未曾刮过,空气s-hi润而沉闷,几乎教人喘不过气来。寇落苼望着夜空幽幽地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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