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原聞言嘆了一口气。
“做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被知道呢?”
這些話讓我產生一股仿佛全身的毛發都要倒豎的羞恥感。
“怎么可能!?”
我戰戰兢兢地想否認這种說法,川原用悲哀的眼神看著我。
“——就算是再怎么平凡的學生也看得出老師跟加藤之間不是普通的交情。”
“啊——!?”
我有一种后腦杓被重重敲了一記的感覺。
“雖然大家都不說,可是有不少學生不是對芹澤老師感到同情,就是心怀感激。”
川原的話一再將我的自尊撕得四五分裂。
“可是,我是男人,而且又是老師!”
我帶著申訴的心情抗辯,可是川原卻無力地搖搖頭。
“表面上大家是都裝成‘不知道’,可是我們的學生并不是很在意男人跟男人之間的是非關系,大家感到困擾的是這么一個好環境卻被加藤一個人的鹵莽行為給破坏掉了。”
川原的話讓我難以相信。
“那么,為什么每天要做禮拜?”
我這樣質問川原,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因為這是創校以來就有的傳統。”
他的答案給了我一個更猛烈的沖擊。只因為要承襲傳統的形式,所以才去做這种事,那到底有什么意思?神的訓誡和建立在信仰基礎上對真理無止境的追求,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規律生活的一部分。
“你們不是一群背負著整個日本將來的精英預備軍嗎?怎么會有這种想法?”
我惊訝地問,川原用力地對我點點頭。
“沒錯。就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會這么做。”
听到川原這一席話,我覺得好像看到了被批評為腐敗政治的日本社會的縮影。
天王寺學院是一所明星學校。父母們之所以會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這里來念書無非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在這里接受課堂上所學不到的精神上的鍛練課程。 藉著基督的環境是不是反而制造出只懂得注重傳統的非人性化的精英份子來?
“我非常不贊同極力跟別人撇清關系,只知自掃門前雪的自我主義。” 我發表了自己的意見,結果川原卻很不解似地說道:
“嗯,芹澤老師是這樣認為的啊?”
他的語气中充滿像刀刃一般銳利的惡意和几近恐怖的自信。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現在的他們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士兵。這些家肉雞一樣被飼養、被去勢的“优良品种”將會被送到一個叫做“社會”的戰地去,然后瘋狂地工作直到死去。他們到底知不知道被剝奪了思考能力的人根本就沒有真正的幸福可言?
“總而言之,我們學生當中絕對不會有人對加藤所喜歡的芹澤老師產生那种情愫的。對不起,請您离開。”
川原的措詞雖然客气,但是語气中卻有一种讓人不容置喙的力道。現在在我眼前的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懦弱而沉穩的川原。盡管我是一個老師,但是在他眼里,不算是精英份子的我只不過像只小貓小狗罷了。
川原的言談舉止跟以前的宿舍長樁本簡直如出一轍。川原非常尊敬樁本,像個下人一樣地追隨他。所以他會像樁本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是更重要的是,居于宿舍長的立場和環境使得他原本的性情整個改變了。目睹一個人的改變讓我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以前我念的也算是一所升學名校,可是當時并沒有讓我產生特別不愉快的情緒過。姑且不說那些成績好的怪人,那些被列為精英份子預備軍的同學不但待人接物做得相當好,而且行事圓融至極,所以也不至于被大家所排擠。當時我不認為那有什么奇怪的,可是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几乎都不在外人面前展現出近乎可怕的冷漠感。但是,為什么樁本和川原的人性扭曲卻如此地明顯呢?
——原來如此啊!
我突然明白了。樁本他們之所以愿意跟我講“真心話”是因為我的存在不會威脅到他們的人生。盡管我從地區性的國立大學畢業,擔任一所明星學校的舍監兼導師,但是對他們而言,我不過是個失敗的人。
我的人生就只是在一個非人的訓練所里被學生們嘲弄,住在里面當一只看門狗而已。我不禁緊咬住嘴唇。眼底涌起一股熱流。
——我有一种活下去也沒什么意義的感覺。
我怀著一股難以一言喻的寂寥感走出了宿舍長房間。
我在走廊上走著,手中握著那張卡片。如果不是學生的話,到底會是誰呢?不可能會是老師,如果是餐廳的歐巴桑的話,應該是要送給加藤的才對。唯一的線索就是“S”這個字母。我的腦海里浮起一個不太可能的人選。
——S是小百合小姐嗎?
“我會耐心地等著你的。”
小百合小姐那楚楚動人的容貌掠過我心頭。那么一個溫順可人的千金大小姐竟然會离過婚,個性更強得不輸給加藤,而且又非常專心一意。因為愛慕我而跑來學校找我的小百合小姐和加藤在接待室爆出了可怕的敵對火花,但是最后卻因為加藤強迫性的“侵犯”宣言而吵吵鬧鬧地落慕了。我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了,但是小百合小姐卻穩若泰山,不把加藤當一回事。沒有人敢保證她不會從敗部复活。
——不可能有這种事的!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開舍監宿舍的房門。只見加藤和冰山洗完了澡,正在房內喝啤酒。
“你跑到哪里去了嘛?”
襯衫前襟大大地敞開著的加藤不悅地問道。深秋的夜里,气溫已經相當低了,可是加藤一樣只穿著一件薄衣服。
“剛洗完澡就穿那么少會感冒的。”
加藤聞言嗤之以鼻。
“沒事,只要加了油,我就上床睡覺了。”
加藤是個怕熱的人。他的體溫高可能是新陳代謝好的關系,不過,吃了五人份的飯也胖不起來的秘密大概就在這里了。
“過來跟我們一起吃吧!”
這時候我才發現加藤手上握著筷子,不禁大吃一惊,看看桌上。剛剛那鍋東西已經快空了。
“你你們!”
我指著料理無言以對,冰山很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對不起,我們先開動了。我曾經努力地阻止過,可是”
我看到冰山的臉頰上有些微的傷痕。加藤一看到食物就會變成一頭野生的猛獸。我想冰山一定是明明知道這一點,卻一個不小心出言制止加藤,結果被加藤給揍了。
“因為金槍魚肉真的太好吃了。我還留了一份給小芹哪!”
加藤很自豪地挺挺胸說道。可是哪有人自作主張把人家的東西吃掉,還大言不慚地表示施惠于人的?
“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