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作者:玖拾陆(四)【完结】(66)

2019-02-16  作者|标签:玖拾陆


  世子,在梦里我发过誓,若能醒过来,我绝不让你枉死,绝不让他们善终。
  所以菩萨让我醒了,你回来了。”
  杜云萝说完,神色平静,唯有额头上细细的薄汗,让穆连潇明白她言语之中的五十年是多么漫长。
  穆连潇抬眸看着杜云萝,不知不觉间,他握着杜云萝的那只手早已经捏得紧紧的。
  他浑然不觉,而杜云萝亦没有觉得痛。
  两个人都被拉扯进了那五十年里,迟迟走不出来。
  杜云萝的眼睑颤了颤,又是一串泪水滑落:“恨也好,仇也罢,一直都在我心里埋着,我不敢忘。
  若忘了,也许我又会陷入那样的梦境里,我不怕青灯古佛,我怕我又做错了事,我又害得的你带着一肚子牵挂出阵,又害得母亲惨死。
  这场梦,我说不出口,这几年我一直说不出口。
  弑父杀兄,这种罪名,仅仅靠一场梦,要怎么来证明?
  要不是穆堂,我也……”
  也不会在这一刻就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
  黄粱一梦。
  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细节都那么清楚,仅仅只是一场梦吗?
  穆连潇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从两人说亲开始,所有叫他觉得不自然、不对劲的地方,瞬间全部浮现在了眼前。
  第一年七夕送来的花瓜,刻了龙舟擂鼓,分明隔着人群湖面,就算杜云萝在岸上,也不该看清楚他的神态,而她却刻得栩栩如生。
  法音寺里,摔坐在地上的杜云萝泪流满面,那不是因为歪着脚,而是与他重逢。
  成亲前的几次相见,杜云萝从不掩饰她对他的喜欢,已经错了一世,又怎会愿再错一世?
  穆连潇曾为了杜云萝会写他的字而窃喜,以为他是她重要的人,没错,他是重要,可笔迹不是杜云萝用那封他从岭东回来后写的信练成的,而是那五年里的家书,她练了五十年。
  成婚认亲之时,杜云萝对二房和族中人并不热络,反而全是疏离,穆连潇问过,却被杜云萝简单推托了,而直到现在,穆连潇终于明白,她无法假心假意地装出热情模样,因为那些都是她的仇人。
  在山峪关,杜云萝问起铠甲,问起偷袭,问起暗箭,皆是因此。
  奇袭古梅里前,她坐在他身上说过,若是他回不来,她绝不守着,她要改嫁……
  在梦中守了五十年的人,这番话不过是激他,也是宣泄。
  要是真的能放开手,能两情相忘在那青灯古佛的半生,她又怎么会再嫁给他?
  就像杜云萝说的,以杜家出身,她要嫁个寻常官宦人家,是一点也不难的。
  穆连潇撑着坐起身来。
  他看到了镯子上的烛台,想起了洞房花烛那一夜。
  他的云萝分明痛得要命,却是那般热情,缠着他勾着他。
  昏昏睡去之时,枕着他的手腕,杜云萝在梦中哭着说过一句“我真的好想你”。
  那一句话,如一把刀子捅进了穆连潇的心中,痛,五脏六肺绞在了一起一样。
  “云萝……”穆连潇抬手贴在了杜云萝的后脖颈上,微微用力,让她抵在他的胸前。
  杜云萝的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她不再平静,咽呜着哭了出来。
  穆连潇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脊背,紧紧地将她拘在了怀里。
  他想,这不是单纯的梦吧。
  若非爱恨蚀骨,若非生死两隔,杜云萝不会如此。
  从青连寺回来时,穆连潇还在为穆堂说的往事而纠结,这一刻,他的心境也有了转变。
  青灯古佛五十载,其中苦痛,又岂是这言语可以表达的?
  穆连潇很难想象,他的云萝,他的娇娇,他爱哭爱笑的妻子,是怎么度过那五十年的……
  他无法把杜云萝和府中念经茹素的徐氏、陆氏重合起来。
  呼吸渐渐沉重,穆连潇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他是活着的,他必须是活着的。
  如果穆连康没有回来,如果他自己也死在了战场上,定远侯府的将来就会慢慢变成杜云萝说的那样。
  他难道还要再看她痛苦坚守五十年?
  穆堂说过的话,已经向穆连潇揭示了穆元谋的残忍,杜云萝的“梦”又把二房上下都牵扯在里面,穆连潇的心中已经无所谓信或是不信,他唯一想的,只有不让杜云萝再重蹈覆辙。
  “云萝,”穆连潇的唇落在杜云萝的耳畔,喑哑着道,“这一次,不会让你再诵半世佛经,我会陪你到老。
  云萝,想想延哥儿,他是我们的儿子,你可以全心全意地待他好,管教他的事情交给我,你就做个慈母,我是个严父。
  我们前回就说好了,再添几个孩子,要有一个女儿,跟你一样娇滴滴的,以后谁敢欺负她,让延哥儿兄弟他们把他凑趴下。
  云萝,你不会再回到那样的梦里……”
  穆连潇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呢喃细语,杜云萝哭着哭着,人也有些恍惚,枕着穆连潇的手臂睡着了。
  
  第469章 商议
  
  再醒来时,外头已经大暗了。
  屋里也没有点灯,泪眼婆娑就睡过去的杜云萝揉了揉模糊的眼睛。
  手腕被握住了,杜云萝眯着眼看去,穆连潇近在咫尺的面容又放大了些,细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云萝……”穆连潇的声音沉沉,却温柔极了。
  杜云萝微微一怔,整个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在她睡着的时候,穆连潇箍着杜云萝想了很多。
  杜云萝说的那场梦,就如同一场大戏,在戏台上敲锣打鼓地演了一遍又一遍。
  而穆连潇并不是单纯看戏的人,他自己也出现在戏台上,直到永安二十五年死在北疆。
  之后的画面,是杜云萝一个人的。
  他仿佛是亲眼看到了这五十年里的每一天。
  受尽磨难,自我谴责,青灯古佛却最终换不来心灵的平和。
  他的云萝,过了最糟糕的半生。
  他悬于空中,俯视着这一切,都恨不能一锤头一锤头的,替她砸烂那贞节牌坊,砸烂了压在杜云萝心中的枷锁。
  他无数次想告诉杜云萝,他还陪着她,就算身子已经死了,他的心依旧在。
  可他的声音无法传达。
  他只是一个退场了的角色,只能站在台后,看着台上的杜云萝纠结痛苦。
  仅仅是听她述说,穆连潇就有一种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之感。
  穆堂和杜云萝都告诉了他二房所作的一切。
  穆堂讲述的是事实,无奈悲痛胜过恨意。
  杜云萝虽然说了恨,但穆连潇感受到的多是那痛苦的后半生,恨意远不及悔悟。
  穆连潇的心随着渐渐降临的夜色越来越来沉。
  他的云萝只是骄纵些,分不清好坏,并无大错,就算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五十年也足够了。
  况且,分不清好坏就是罪过的话,那他一样有错!
  穆连潇自己,吴老太君、周氏、徐氏、陆氏……
  这些年被二房的野心蒙蔽其中的他们一样错得离谱。
  错了就要改,现在还来得及,这一次,他不会死。
  穆连潇必须活着,只有他活着,周氏才不会被害死在敬水堂,杜云萝才不会半生孤独。
  为了他的母亲、妻子和孩子,就算直面的是他二叔父一家的野心和算计,穆连潇也不会退让,他无路可退。
  即便心中依旧对二房上下的心狠手辣感到唏嘘和不解,穆连潇也不会因此乱了自己的脚步。
  他是一个男人,必须为寡母和妻儿撑起一片天。
  “云萝,”穆连潇吻着杜云萝的眼角,道,“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杜云萝抿唇,长睫颤颤,伸手环住了穆连潇的腰身,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拥了许久,肚子咕噜咕噜叫唤的杜云萝才推开了穆连潇,趿了鞋子点亮了油灯,又唤了锦蕊进来。
  锦蕊替她梳洗净面,锦岚提着食堂摆桌。
  穆连潇问道:“大哥和大嫂用过晚饭了吗?”
  锦岚恭谨答道:“大爷与大n_ain_ai已经用过了,刚刚使人传话来,说是等世子与夫人用了晚饭之后再过来。”
  穆连潇颔首。
  桐城驿馆里的菜色已经是京畿口味了,杜云萝很是习惯与喜欢。
  也许是心中压着的重石总算移开了,杜云萝吃得特别香,比平日里多用了小半碗饭。
  穆连潇含笑看着她,比起戏台上痛苦的杜云萝,还是这般夹着鱼r_ou_吃得津津有味的杜云萝娇俏又生动,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等撤了桌,穆连康和庄珂一道过来。
  庄珂依旧笑容满面,但杜云萝看得出,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穆连潇和穆连康两兄弟一道说话,杜云萝和庄珂到了里间。
  “我从未想到,侯府之中竟然会是这样的。”庄珂叹道。
  庄珂的父母早亡,她甚至不知父亲的来历和名姓,穆连康能寻到亲人,这叫她无比欢喜雀跃,也期待着能和穆连康的亲人见面。
  从关外绿洲,带着两个孩子跟着穆连康远赴京城,眼看着近在眼前了,却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这让庄珂伤心极了,替穆连康伤心。
  他的叔父,怎么能那样待他,怎么能那样待他的父亲!
  人伦道德,血脉亲情,在爵位面前,显得那么的不值一顾,说舍弃就舍弃了。
  饶是庄珂为人乐观,都不由自主地叹息。
  杜云萝对二房的所作所为早有了解,今日里,她是几人之中相对坦然的一个人。
  “大嫂,”杜云萝苦笑着道,“可侯府之中,也有真心实意在期盼着你们能够回来的人,她们值得你和大伯真心相待。”
  除了二房,人人都盼着穆连康一家回京,尤其是吴老太君和徐氏,等得脖子都长了。
  闻言,庄珂抿着唇,半晌,弯着眼笑了:“也是,起码有人是在等我们的。”
  妯娌两人说了几句,就听得外间唤她们,便一道起身出去。
  穆连潇和穆连康一脸凝重。
  杜云萝和庄珂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各自丈夫身边坐下,并没有开口。
  穆连潇打破了沉默,道:“我和大哥在商量着回京之后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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