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寒梅 作者:无故南淮【完结】(16)

2019-06-23  作者|标签:无故南淮

  抛去过往不谈,谢子寻对萧翎,已算是亦师亦友,相处尚可,便不很抗拒他来,比起他用那心血乱搞,跑来絮絮叨叨还要好些。

  只是萧翎每次临走都不死心地求欢。

  谢子寻想起他的劣迹本就不虞,再被他这么火上浇油,当下目光一凝,河水泼天而来,卷起萧翎,“啪叽”一下扔到了岸边。

  萧翎站起来拍了拍磕痛的手脚,笑嘻嘻地走了。他完全不觉得来这里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恰恰相反,他看到谢子寻不痛快,就感觉自己很痛快了。

  可能脑子有病。

  他从梦境中醒来,刚巧立湖拿来预备给青冥宗的礼单,便直接拿起来看了,想了想,又添上一株七叶明芝。

  当初他给了谢子寻一颗果实,谢子寻最后也没拿,现在还在他的储物阁里好好地躺着。

  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他很期待见到他,那个单相思着叔父却被自己截了胡的谢子寻。

  “可别再拿笔戳我了。”他心里想着,愉快地哼起小调。

  清阳和华阳再怎么不合,也不能在祭天祭地祭祖师的典礼上打起来,两脉首座当先,后面跟着各自阵营大小门脉的首领,次第踏过一地红绸。

  青冥宗的开山祖师在魔劫中殒身,化为中洲之下最坚实的砥柱,是千万年来无数修士口中的传说和榜样,祭灵大典中最重要的一环正是祭这位大勇大仁大义的英雄。

  因宗主之位虚悬已久,主祭的是青冥宗执法堂长老,修为将臻逍遥境,辈分更是高得数不清,谢子寻并非首座,因此不入祭,只能做坛前侍者。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修真界也只有青冥宗能摆出这种规格的祭典。

  萧翎坐在观礼席上,看着下面恭恭敬敬的谢子寻,不免有些晃神。两年其实并不长,尤其是对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他看谢子寻,像是经年未见了,竟觉得陌生。

  他想到此处,又觉得好笑,他与谢子寻原本并不熟悉,现在哪里能谈什么陌生呢。

  谢子寻离他一直是千里之遥,从前往后,莫不如是。

  修真之人容颜不改,宏大乐声中致祭的没有一人不俊美,没有一人少仪度,他却紧紧地盯着谢子寻,那人一身正装,安静地站在坛下,如同后土掌中一枝白梅,亘古无双。

  他这一晃神,便没听到林夏在身后唤他,被狠狠地戳了一下脊骨,浑身一抽,怒道:“林三儿!你做什么!”

  林夏正是林氏嫡支三子,两年前还与萧翎争过玄机阁那不具名的珍宝,结下了不大不小的梁子,后来出了意外,被游历中的萧翎救下,两人才勉强凑到一块。

  “三儿个屁!三儿也是你能叫的!你那俩大眼珠子瞪着什么呢,跟离魂了似的!”林夏揪了他一下,满口俗俚,也不知是哪儿野回来的口音:“怎的,瞧上哪个美娇娘了,哥哥给你牵线搭桥啊?”

  萧翎一把挥开他:“就你?谁给谁牵线搭桥呢?行了,别捣乱,你哥看着呢!”

  看着他们的不仅是林氏未来的家主,还有笑而不语的玄机阁主,一幅银扇遮半面,掩去微弯的唇角,眼里的光便显得不怀好意起来。

  祭典持续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告一段落,参礼观礼的人都疲惫无聊,于是当夜青冥宗明灯高悬,酒宴绵延,远远便可听见丝竹鼓磬与觥筹交错之声。

  怎么说都是修真界难得的盛会,牛蛇鬼神争相起舞,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次座也有次座的好处,不愿出面时便能避开,把担子都扔给首座担着就好。

  谢子寻避在凌空飞举的水阁中,长灯夜明,水面波光荡漾,夜风暗来,可闻不远处宴饮之声,正是闹中取静之地。他倚着栏杆,凝神远望,恰恰望见萧翎执杯与人对饮。

  萧翎这次孤身前来,萧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个母不详的美郎君就是即将继任的家主了,一时间示好者、试探者、调笑者结伴而来,萧翎也是第一次对上这种阵仗,言谈往来尚能勉强撑持,饮酒却饮得头昏脑涨。

  忽然一道鲜明地视线落在他身上,如此混乱的场景中,他仍然忍不住望了回去,却见远处的水阁中谢子寻闲倚栏杆,神情看不分明,也不知是不是在看他。

  他这一异常已经引得许多人望了过去,谢子寻一下就暴露了,四周已有小辈唧唧喳喳,说那位就是微云子,怎么离得这么远。

  萧翎觉得自己是醉了,飘飘然不能自制,灵力一提,已轻身跃起,踏过湖面,将嘈杂都抛在身后,扑向水阁去了。

  远处不知有多少人望过来,谢子寻退入阁中,萧翎也跟了进去。

  “子寻,好久不见。”

  谢子寻看了看他,又看向窗角半弯暗月,大约把能说的话打散重组整理了许多遍,最后挑出一句:“三年之期未满。”

  这就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句话了。

  萧翎脸黑得像要滴墨。

第十一章 迷局

  有很多时候,萧翎做事都是随心所欲的,并不去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出于什么样的欲`望,他最初对谢子寻没有半分温柔可言,此后两年,却每每为他心迁神移,而无论他无礼或是殷勤,谢子寻始终不假辞色。

  这两年里萧翎经过的事已经不少了,渐渐觉得当年的自己太幼稚莽撞,平白去招惹一个动不得的大人物,非关大愿又不为权财,只为了自己的一点执拗,与谢子寻结下梁子,如此荒唐的行径,令他自己也难以直视。

  但追逐仿佛成了惯x_ing,谢子寻的身影浅浅印在他少年时光里,似乎并不重要,却是难以割舍。

  如今他几乎已经忘却当初可笑的念头,玩弄别人的感情其实没有任何乐趣,尤其当你越来越意识到这样的行径只会带来恶果时,便会自然而然地明白,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那令他流连的是什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答案就像积年尘封的宝盒,令人向往,却不敢轻易打开。

  也许是因为那一分自己也不确定的真心吧,它也是害怕疼痛的。

  此生最清净当是不相见、不相恋、不相思,相思是千丝刃,沾上一点半点便叫人痛彻心扉,所以能抽身时不可停留,能收心时不可放纵。

  被谢子寻一句话拂走欢喜时,萧翎忽然怅然若失,那酸涩的感觉裹在愤怒里,又让他结结实实地难受了一次。

  他面前的是真实的谢子寻,不是梦中幻影,会予他宽和与纵容。

  这是云端真仙、清阳次座,是尘埃不染衣袂、繁花不动寒眸。

  人只会随着时光逐渐成熟,一颗心从躁动到安宁,满腔意从丰盈到淡泊,所以年少时的爱最单纯最执着,时过境迁之后也令人留恋。

  谢子寻喜爱萧允,时至今日仍然无法放下,或许便是一生都放不下了,也就永远不会把别人放进心里。

  萧翎想,走到这一步,样样都是我错了,若真动心,我该如何自处?

  他沉默,谢子寻也沉默,像是等待,又像并不在乎他存在与否,只在乎那一弯月,在云中明了或暗了。

  本该是对影成三人的世外之局,却被萧翎搅和了,而他搅和谢子寻的事,已不止这一桩两桩。

  这两年中,萧家明里暗里帮衬华阳多少次,谢子寻当时闭关不知,现在也该从苏子京那里知道了。是他醉了酒昏了头,才会在这个迷乱的酒场中做出这样暧昧的事。

  谢子寻对他而言算什么呢,他未曾为谢子寻放弃过什么,却又不肯放弃他。

  一时间剪不断理还乱,萧翎低头望着一地澄澈的光,问道:“三年未满,你就不肯见我吗?”

  谢子寻听他问得奇怪,心道我肯不肯与你来不来好像没什么关系。这话仍是说不出口的那一类,他不惯于口舌之争,没有逼到狠处就不露锋芒,所以仍是沉默。

  萧翎自然当他是默认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就不想早点履行誓约,取回心血?”

  谢子寻一动,半转过身,缓缓抬眸看向他。

  萧翎便觉得,那灯光真是美。

  苏子京正和玄机阁主对上。

  这位同样未满百岁就突破玄境的阁主可以用青年才俊来形容,如果没有谢子寻多年前与他的一场冲突,清阳未必不能与他交好。

  他似乎没有把和谢子寻的矛盾算在清阳或者青冥宗身上,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以至于苏子京有一段时间和华阳首座相互猜疑,认为对方约摸已经和玄机阁勾搭上了。

  现在倒免去了这份疑心,苏子京可以确定,玄机阁不是与华阳有密约,就一定和玄象无上宗有什么勾当,总之是不可能和清阳交好了。

  谢子寻不愿明说,但他在玄机阁里肯定是遇到了很糟糕的事,糟到他一字不提,深深隐瞒。

  苏子京想到当年的根由便十分担忧,心里还藏着不能直言询问谢子寻的猜测。

  那是上一次祭灵大典的事,已是百年前了,现在的玄机阁主还未继任,只是一个跟随父亲前来赴宴的小少年,大家都还直呼他的名字,叫做闳溟,他在席中醉酒,离席散心,不知怎的撞上了谢子寻。

  谢子寻当时没有资格上祭典,也不喜欢和四面八方来的人虚以委蛇,带着几队弟子就出去巡山了,没有和闳溟打过照面,闳溟便不认识他,仗着自己身世显赫,上前调笑轻薄,被谢子寻一剑削断了手腕。

  后来闳溟的手是救回来了,名声却没有那么容易挽回。谢子寻在一日,就有人用这个话柄取笑他一日,即便慑于玄机阁不敢当面挑衅,背地里的流言也从未少过。

  苏子京其实一直疑惑,以谢子寻的x_ing格,决不会下这样的重手,闳溟修为不如他,并不能真的轻薄了他去,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怒火,后来每每询问,谢子寻总是三缄其口,苏子京也只好放下不提。

  但他放下了,显然有人一直记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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