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大路上，只有晴明的牛车在行进，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车上的空间并不宽敞，坐了两个人便稍显拥挤。车厢内也是昏暗一片，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然而即便如此，博雅也完全不会觉得不自在，反而有些享受和晴明独处一个空间的时光。
“呐，晴明。其实关于忠胜大人这件事，我还有几处疑惑。”
“哦？”
“区区一名盗贼，怎么会施展你说的那个‘骨化虫’之术呢？那个偷走佛顶咒的人又是谁？”
“问得好，博雅，这也正是我最担忧的问题。”
“怎么说？”
“‘骨化虫’之术，只能由旁人施展，也就是说，是有人将此术施加在那盗贼的遗骨上。如果我猜得没错，偷走佛顶咒的，恐怕也是同一人。”
“可是那人为何要这么做？”
“这也正是我最想知道的。”晴明沉默了一会儿，“而且……”
“而且？”
“而且‘骨化虫’这种邪术，早该在150年前就失传了。”
“诶？！”
“150年前，有一个名叫白石宗部的人创立了‘白石神道’，此道不奉善行，专事害人的邪术，最后甚至祸乱宫廷，被当时的桓武天皇下令诛灭。29个弟子传人尽数伏诛，白石神道也自此失传。”
“照这么说，‘骨化虫’之术原本也是‘白石神道’的法术？”
“是的，是白石宗部独创的法术。”
“怎么会……”
“这件事的确令人在意，也许退治妖怪时，能得到一些线索。”
博雅摸了摸腰间的佩刀，那是之前藤原忠胜用来斩杀盗贼的刀。
“晴明，一会儿我该怎么做？”
“那些虫子回到船冈山以后，应该会回复到遗骨原本的形态，到时候你先躲在一边不要出声，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你找准时机用忠胜大人的佩刀去砍它就行了。”
“果然是要砍那东西啊……”
“哦？又让你砍妖怪，你害怕了？”晴明的语调中有一丝调侃。
博雅脸上一热，想起以前刚认识晴明不久的时候，为了驱除附身在敦平亲王身上的怨灵，晴明先将怨灵转移到不老不死的青音体内，再施法逼出，让博雅去斩。结果当时第一次见到这等异事的博雅哆嗦了半天才把刀挥下去。
不过，这些年跟晴明一起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现在的博雅已与那时大大不同。
“有你在，没什么好怕的。”博雅握紧佩刀，坚定地说道。
“你……可真是个好汉子。”
虽然看不到晴明的脸，博雅却还是觉得黑暗中的晴明笑了。
牛车驶出了玄武门，原本平稳的石板路也逐渐变成了有些颠簸的山地。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牛车终于停了下来。
晴明和博雅下了车，借着车前的灯火，大致可以看出这里是山脚处，只是四周并不见那些虫子的踪影。
“晴明，我们要怎么去找那遗骨？”
“放心吧，我早有准备。”
晴明将右手食指和中指贴近唇边，喃喃念起咒语。
路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径上，开始缓缓显现出一条发光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远处。
“看来是往这条路去了。”
“晴明，这是……？”
“那些虫子吃下的人偶中，藏有我的追踪咒语。”晴明微笑着说，“博雅，刚才我给你的符咒还在吧？”
“当然，我一直放在身上。”
“好，那么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走，不要出声。等一下找到那遗骨所在地的时候，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若是时机到了，我会提醒你。”
“嗯！”博雅重重地点了点头。
晴明踏上有着发光痕迹的小径，博雅紧随其后。
两人沿着痕迹渐行渐远，失去了牛车的灯火，四周变得昏暗不少，好在今夜月光较为明亮，并不影响前行。
如果不是为了退治妖怪，而是在普通的日子里也能和晴明这样在月光下漫步该有多好。
不知为何，望着前面身穿白色狩衣的晴明的背影，博雅心中竟突然冒出如此古怪的念头。
他还来不及细想，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微弱又熟悉的虫鸣声。
晴明转头朝博雅使了个眼色，博雅会意地点点头。
看来那遗骨所化的妖虫就在不远处了。
两人收敛气息，继续前行，沿着那道痕迹一直走到山壁附近，晴明忽然伸手拦住了博雅。
博雅向前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前方不远处的低洼地上，成千上万的灰白色虫子正在朝一处集中。
虫子们层层堆叠起来，逐渐组成了一个骷髅的形态。只是这骷髅无比巨大，有六、七尺高，周身围绕着一圈蓝色幽光，一边还发出嘶吼之声，看上去十分骇人。
晴明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博雅立刻会意地躲到石后。
“哈哈哈哈！该死的藤原忠胜！终于也让你尝到被千虫百蚁噬尽的滋味了！”
回复到本来形态的骷髅竟口吐人言，然后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警惕地望向四周。
“嗯？什么人躲在那儿？！出来！”
博雅心中一凛，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却见晴明似闲庭信步一般走向那怪物。
“这么大的体形，看来已经吞吃了不少活物了啊。”
“你是谁？”
“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介y-in阳师罢了。”
“y-in阳师？”那怪物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忌惮，“y-in阳师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骨化虫’之术太过罕见，想亲眼见识一下。”晴明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
“你竟然知道这个术？”
“能被施予此术者，生前必是被虫蚁啮咬至死，无法成佛或成鬼，只能以遗骨化虫，靠吞噬活物来增强怨念。看阁下的体形，应该快成鬼了吧？”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见对方是y-in阳师，又对“骨化虫”之术如此熟悉，那怪物始终保持着警惕的状态，紧盯着晴明的一举一动。
晴明似乎并不在意，继续一边走一边说道：“阁下今晚吃掉了忠胜大人吧？”
“哼，不错！藤原忠胜那家伙害我被虫蚁咬死，魂魄也被困在此地无法往生。若不是有人帮我施行此术，我永远都无法离开船冈山！忠胜那家伙该死！”
“是什么人帮你施行的‘骨化虫’之术？”晴明忽然提高了声音。
“y-in阳师，我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不说的话，阁下一会儿就有大麻烦了。”
晴明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然后便站定不动了。
一直在石后关注着事态的博雅忽然发现，晴明此刻正好将怪物引导到了背对他的位置。
“什么意思？”
“阁下刚才吃掉的忠胜大人是假的，是我用纸片做的人偶而已。”
“什么？！”怪物大吼一声，“该死的y-in阳师！竟敢骗我！”
感觉到杀气的博雅立刻握紧了刀柄。
“那我就先吃了你！再去找忠胜！”巨大的怪物伸出右臂，眼看着就要向晴明袭来。
“博雅，就是现在！”
晴明话音刚落，已处于待命状态的博雅便立刻拔出佩刀，朝怪物冲去。
那怪物显然对还有一人这事始料未及，刚转过身，博雅的刀便落到了它的身躯上。
刀上的符咒接触到怪物的那一刻，那骷髅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叫了起来：“嗷啊啊啊——这刀！还有这咒！”
怪物似乎十分痛苦，体形也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晴明趁机拿出一张符贴到怪物身上。
“y-in阳师，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来，给你施术的那个人并没有跟你说此术会造成的后果。”
“你说什么？”
“‘骨化虫’之术，以被吞噬的活物的怨气来增强自身的怨念，但若是自身的力量不足以压制这些怨气时，便会遭到反噬。我用忠胜大人砍伤过你的佩刀削弱了你的力量，刀上所附的‘孔雀明王咒’也让你无法再化成虫子，现在被你吃掉的那些活物的怨灵，定不会放过你了。”
“可……可恶！”已缩小成正常大小的骷髅倒在地上，似乎已完全失去了战力，“嗷！好痛呀！好痛呀！y-in阳师，救救我吧！”
“要我救你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骷髅不断挣扎，身上的光芒剧烈波动，似乎正在撕扯他一般。
“嗷！我说就是了！快让它们停下来！”
晴明念起咒语，刚才贴在怪物身上的符发出微弱的亮光，似乎减轻了它一些痛苦，光芒逐渐平静下来，对方不再疼得大叫，只是仍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现在可以说了。”
（四）渡魂
“我并没有见过那人的样子。”
那怪物被完全制住，只能说出事情的经过。
正如晴明所猜测，一年前这盗贼被忠胜砍伤掉下悬崖，当时并未立刻死去，只是重伤之下亦无法动弹。两日之后，虚弱的盗贼被崖底的毒虫咬伤致死，血r_ou_也被虫子噬尽。
此种死法让他无法往生，也无法成为普通的妖鬼，魂魄只能被困在此处，日夜遭受煎熬。
如此过了一年之久，直到半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远处忽然传来某个人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