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他一直自欺欺人的单方面期盼着，期盼着苏棠迟一点，再迟一点发现他心底隐秘又肮脏的欲望，期盼着能够攥取多一点，更多一点他的温柔。
他就像个小偷，偷偷摸摸的窃取了价值连城的宝物，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于失去。
可他忘了，那宝物本来就不属于他。
“我知道什么了？”苏棠微微偏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
他想说——知道我喜欢你了，知道我是个变态，知道我带着目的接近你，知道我……有多恶心。
可是说不出来。
他没办法，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到明面上来，没办法，亲手破坏掉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情。
最后他只是垂下眼睛不再看苏棠，轻声说:“就这样吧。”
沉默片刻，他又想起些事情来，从上衣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翻到联系人列表，点开一个名字递给苏棠。
“周主任的联系电话，你存一下吧。”想了想又补充说:“就是上周末我们去医院的时候……”
“我知道是谁。”苏棠没接手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熠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思索了一下，决定避重就轻:“我昨天去拿了体检结果，他说甜甜可能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你存一下他的号码，方便联系。”
苏棠半晌没接手机，沈熠诧异的抬头，就看到苏棠的眼眶红了，定定的看着他。
那眼神看得他心都揪起来了。
“你……你别慌，”沈熠急急安慰道，“也不一定是多大的毛病，就是检查一下更放心。再说，就是有事，不是……不是还有我在吗，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出来颠三倒四的，连他自己都不信，可是他已经没时间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安慰最有效，最合理，最不容易让人起疑。
他怕迟个一分半秒，苏棠就要在他眼前哭了。
苏棠没哭。
虽然眼眶红了，眼睛都s-hi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了，但他的语气居然出奇的冷静:“你刚刚说你打算出国。”
沈熠愣了两秒，这才把出国和他刚刚说的“不是还有我”联系上。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沈熠结巴了一下，“我……我有钱。”
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这他妈不仅算不上个解释，反而像是在炫耀自己有钱。
这话别说是安慰苏棠，别把他气死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苏棠的脸色果然瞬间就变了。
沈熠没来得及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苏棠就冷笑了一声。
“有钱很了不起吗？”
沈熠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下一刻，苏棠揪住他的衣领，直视着沈熠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有钱就很了不起，可以随便撩人又不负责是吗？”
他的呼吸温热的，紊乱的，扑在沈熠脸上。
34.
沈熠一脸懵逼。
他撩苏棠了吗？
没有吧……他已经在很小心的克制自己了。
而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我没有。”沈熠底气不足道，脑子里还在拼命回忆自己什么时候情不自禁的做出了出格的事情。
不用他回忆，苏棠已经一条一条给他列出来:
“第一次见面就非要和我坐一块儿。”
……那不是他！那是另一个不懂事的他！
“主动要求加微信，加了又把我拉黑。”
他真的只是一时脑热。
“故意讨好苏甜。你知道她给你说了多少好话吗？”
……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心疼她上辈子的结局。
“最犯规的是，一点小事就脸红，你真当别人都是瞎子看不见吗？”
沈熠:“……”
这个，到底是，哪里犯规了啊？
大概是他脸上的茫然太明显，苏棠大发慈悲的给了他一个发言的机会:“有问题吗？”
有，当然有，而且是一大堆问题。
但他只挑了最近的一个:“脸红……和犯规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苏棠静静的看了他三秒，才开口:“你看，又脸红了。”
沈熠:“……”
“脸红和犯规当然有关系。”苏棠慢慢说道，“每次你一脸红，就显得格外可爱。”
说话间苏棠靠得更近，沈熠清楚的看到他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和清澈得仿佛一尘不染的眼睛。
那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影。
像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世界里只装着他。
沈熠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像个傻子似的盯着苏棠的眼睛，一动不动。
然而苏棠缓慢的眨了一下眼，那个世界晃荡了一下，碎开了。
一层浅浅的笑意浮出来。
“你这么可爱，会让我想亲你。”
沈熠僵在原地。
苏棠微微低着头，两个人的嘴唇几乎贴在了一起，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隔着那一点点的距离，苏棠轻声问:“可以吗？”
沈熠没敢说话，仿佛一开口，就会打碎这片旖旎的温情，和他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想象过的，温柔的，爱恋的，专注的，凝视着他的，苏棠。
苏棠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隔得太近，反而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低低的说:“不回答就当是默认了。”
柔软的唇压上来，轻轻贴着他的唇瓣，没有动作，也不带丝毫情欲的气息。
就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温柔的触碰。
他对这样的触碰并不陌生，他曾经无数次吻过眼前的人，无数次与他唇齿相缠，却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失控。
心脏鼓噪得不像是自己的，脑子里晕乎乎的，跟磕了药似的，眼前炸开一大片白光。
苏棠很温柔的捧着他的脸，指尖在他眼睑下蹭过，有点s-hi，有点凉。
“哭什么？”苏棠轻轻的咬了咬他的嘴唇。
沈熠眨眨眼，这才感觉到眼眶里有咸涩的液体滚落。
35.
沈熠记得自己和苏棠的第一个吻。
也是他的初吻。
其实那大概也不算上是个正经意义上的吻，他只是冲动的亲了苏棠的嘴，然后就被推开了。
记忆尤深的反而是随后的一巴掌，和苏棠眼睛里的复杂和失望。
那时候他想，接吻原来是这么苦的事情。
比黄连还苦，比中药还苦，苦得他站在原地很久，才勉强压住内心的酸涩。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他们之间不会再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
其实还是有些想念的。就算是苦的，放在苏棠身上，他也甘之如饴。
“哭什么？”苏棠在问他。
哭什么？他也不知道。
这吻是甜的，可他心里却疼得厉害。
眼前的苏棠主动，温柔，笑起来的时候闪闪发光，连他结了冰的心都能化开，他上辈子无时无刻不在想要得到。
可是在这一刻，他想起的竟然是从前的苏棠。
不笑的苏棠，冷漠的苏棠，脸色苍白的苏棠，脆弱得好像一碰就要碎掉的苏棠。
他亲手弄坏的苏棠。
他对不起的苏棠。
沈熠往后靠了靠，离开苏棠的唇，低声说:“抱歉。”
只是须臾之间，他却好像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心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他。从他的十七岁开始，一直到二十四岁死掉，再从重新来过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
他依然深切的，悲哀的爱着苏棠，那个被他拉到泥淖里，折断了翅膀，失掉了笑容的苏棠。
他忽然间意识到，这世上，谁都不会是他。
哪怕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他们拥有同样的遗传物质，来自同一个母体，那也不可能是他的苏棠。
哪怕他仍旧情不自禁的被这张脸，被他的温柔，被他的笑容吸引，那也不再是他的苏棠。
他的苏棠早就被他扔下了。
他们之间只有七年。他对苏棠从喜欢，到愧疚，到爱，到最后太深的爱转变为恨意，也就只花了七年。
开始时有多爱他，结束时就有多恨他。
恨他这么多年都冷冰冰的对待，连一个笑容都吝于给予。
恨他们这么多年互相折磨，谁都无法解脱。
他死的时候，其实是有点痛快的。
他想看到那人后悔的表情，想看到他失控的哭泣。
甚至还抱着点恶意的和他说对不起，想让他像自己一样被困在余生里，不得解脱，日日愧疚。
可是当见到另一个与他完全不一样的，活在阳光里，对他坦然微笑的苏棠时，他又后悔了。
他死之后，还有谁会对他的苏棠好吗？他的苏棠还能重新笑起来吗？
他死之后，苏棠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多久？
他忽然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