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邢北一贯的脾气，是万不可能再来找他的，可是邢北想着这样的莫晓，总是觉得，这并不是莫晓真正想说的话。
他在求救。
或许他无知无觉，邢北却觉得已经读懂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求救信号。
如果他的解读是错误的，他想，那也不过就是自以为是一场，总比让莫晓一个人要强。
和莫晓告别了回到家后邢北翻出他爸给他的那张卡，试了他妈姓名+生日以及他自己姓名+生日的密码，结果全部不对。灵光一现试了他爸自己的姓名+生日才终于登陆上了网上银行。
也没多余心思去深究这人到底除了自己还爱谁的问题了，卡里的钱不少，看流水他爸每个月固定给他打两万。邢北之前从来没动过这张卡，连大一自己在外头租房子都是攒的演出费，后来乐队的情况好一些了，接的表演多了，业余时间还帮人家编点曲做做混音，虽然肯定比不上直接靠着他爸活的富足，但至少还算宽裕。
上次替莫晓还的利息就是他自己的钱。
他爸给他这张卡的时候告诉他是生活费，他就做好了一分钱不花它的准备了。
他大致心里是做着一笔账的，算好了从十四岁开始他爸零零总总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想着是毕业了之后攒点钱如数添到卡里寄回去，然后也就两清了的。
邢北估摸了一个数字往自己常用的卡上划了款。
这笔钱对他而言不算天文数字，他有信心过段时间就能还回到他爸那张卡上去。对莫晓却可能是可以让他摆脱现在窘境的一笔巨款。
不过以邢北现在对莫晓的了解，他肯定是不会就这么收下的。
邢北摸着下巴考虑了会儿，拿出纸笔，认认真真的照着网上查到的格式，写了一张借款书，除了签名和日期那边还空着，其他全部填好后又检查一遍没什么问题，很正式了，才叠好放在外套的口袋里，打着哈欠睡下了。
邢北本周第二次大驾光临学生食堂。
最近一段时间在食堂吃饭的次数比前几年加起来都多，今天买饭被某窗口以本档只接收饭卡支付不接受现金或者支付宝的理由给拒绝了之后他甚至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该去办张饭卡了。
吃完饭他找了一眼，莫晓还在前面几米那儿擦桌子呢。
“哎莫晓，你过来。”
莫晓拿着抹布拎着水桶走过去。
“你把这个东西签了。”邢北摸出那张像模像样的借款书来，展开摊到莫晓面前。
“本人郑重宣布……这什么，入党申请书吗？”莫晓读了几个字就笑出来。
“严肃点啊你，往下读，仔细看每一条每一句怎么写的，这关系到你后面好几年的事儿呢。”邢北点点那张纸上面借款几个字，让莫晓好好看。
莫晓顺着他手指着的地方读下去。
读到‘向邢北借款贰拾万圆整’的时候停住了。
“邢北……”
“你别急，不白给啊，不是写了吗，问我借的，等你毕业了工作五年内是要还清的。我跟你说，这钱真的就算是你求着我不要，我都不能不要，因为不是我的，是我老子的。所以你得好好工作知道没？争取尽早还了。你要当我真是你哥儿们是你好朋友呢，别的废话就不说了，直接签字画押……哎你看，便携式印泥我都给你带了，知道你这小破孩儿事事儿的。这里，摁一下，再把日期写上就好了。干嘛，还不肯签？小心我翻脸啊你。”邢北好像特别不耐烦的戳了戳莫晓的头。
“但是上面没列是几分利息……”莫晓握着笔又反复的看了看这张借款书。
“……你是不是还高利贷上瘾啊？快签，周末陪你去还债。”邢北对这位能问出要几分利息的对民间放贷业务显然非常熟悉的小朋友感觉有些无力。
就这样，莫晓获得了由他好朋友邢北同学提供的个人贷款贰拾万圆整。
邢北本人也成了他目前最大的，唯一的，债主。
10. 金主哥哥
还债这天莫晓起的很早，尽管他跟邢北提了多次，不用他陪着去，下楼时还是看见邢北已经在单元门口拎着两个蛋饼候着了。
“我也不是去打架，用不着人多势众的，去还钱人家一般态度都挺好的。”莫晓接过一个加了香肠的蛋饼边咬边说。
“我也没说是去打架啊。你去还钱呢，我们也不能直接把钱拍在那儿拍拍屁股走了就完事儿了。像你们家这种上了附近地区要债黑名单的，能一次x_ing还清账目简直是惊天喜讯。所以反而可以趁着还钱的机会跟人家讨价还价两句，知道吗。”
莫晓一脸惊奇的瞅了瞅他。
“看什么？忽然发现我特别帅？”
“不是，我就是觉得以前我先入为主的把你当成那种五谷不分，世事不知的少爷是特别不公平的，对不起啊，邢北。”
邢北没想到莫晓给他挺是回事儿的道歉了，看这样子好像还想给他鞠个躬，立即伸手拽住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挥挥手道：“哎行了，说这个干吗啊。走吧走吧。”
还钱的第一站比邢北想的要顺利。
上次去莫晓家过道上贴纸条的那家欠的其实不算很多，也不是特别正规的这种干放贷的，和他爸不过是麻将馆认识的，本身自己也没什么钱，听了他爸的鬼话，说借几万块能还几分几分利，最多周转俩礼拜就还，想着倒倒手能小发一笔也好，一时鬼迷心窍从亲戚那儿凑的钱借的。
没想到别说俩礼拜了，一个月都过去了，还没看到回头钱。那头是亲戚们一通通电话催着还钱，这头是莫晓他爸索x_ing人间蒸发不出现了。瞒不过去了跟他老婆如实一交待，差点没被扫地出门。
后来着急忙慌的在各个麻将馆打听，才知道这人在各麻将馆都是出名了的欠债不还，普通人根本没有愿意借他钱的。
所以只能带着两个朋友去他们家门口贴纸条，凑巧碰上莫晓回来，争了几句，搜了一圈下来发现小孩儿没说谎，家里真是一样值钱的能拿来抵债的都没有。其中一朋友x_ing子暴，给了莫晓一拳。
虽然走之前，莫晓言之凿凿的告诉他们，这钱他不会赖账，一定会打工还的。但是人家也根本没抱啥太大希望，一个还在念书的小孩儿，等他还上估计自己头发都要被老婆拔光了。
没想到，这么几天就见来还钱了，自然是欢天喜地的收过来。
莫晓真诚的拜托他，以后看见他爸就绕道走吧，借钱给他爸是有去无回的，他马上要去外面读书了，出去了就跟他爸断绝关系不会管他也不会回来了。
莫晓这是知道对方不是专业干这个的，反正也不了解他们家的底细，找不到他爷爷n_ain_ai那儿去，扯起谎来行云流水，磕巴都不带一个的。
对方还沉浸在居然收回钱了的喜悦里，连连答应，还由衷感叹莫晓真是不错，都要出去读书了还遵守诺言来还钱，有这种儿子是他老子的幸运，叫他放心的去。
说实在的以后再求他借他也不会借了，至少不会借莫晓他爸这种人。好家伙，拿了钱比黄鹤飞的还快，以后又没他儿子给他还债了，借他钱还不是r_ou_包子打狗。
高利贷真不是好放的，里头门道多着呢。
这一次他就当是体验人生，以后可再不敢沾这玩意儿了。
然后他们俩又到了五叔这里。
五叔和前面这个债主就不同了，是专业干这个的，手下养着不少人，每天在这些麻将馆，地下赌场门口转悠，他们嗅觉灵敏，能轻易的从目光麻木的赌徒们中间分辨出哪些是适合他们放贷的。
莫晓来之前，心里是做了一番计算的。
让五叔直接不要借钱给他爸估计可行x_ing不高。
毕竟专业放贷就是这样咯，不管你什么信贷记录，拖欠时长，他们又不是银行，还管你审批那个，不管要债的过程是怎么样，前账能清说明你还有油水可榨，下次来借，当然依旧好说话。
莫晓想的是和五叔商量商量，能不能别让他爸知道这些钱已经都还上了，他要是再来借，额度也别给的太宽松了。
五叔的老窝在一条巷子的居民楼里，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绕着窗户围了个严实，突出的阳台上摆着不少绿色植物，铁艺的花架上还挂着修枝剪，浇水壶，小铁铲等各种园艺工具。看上去和任何一个修身养x_ing爱养植物的家没有不同。
但事实上那把修枝剪锋利异常，帮着五叔收过不少不肯还钱的人的指头。
其中也有莫晓他爸的。
五叔的一个手下给他们开门，不是邢北此前在酒吧外头碰到过的堵莫晓那几个，他前后左右打量了邢北一圈，初步判断没什么奇怪才点了头示意他们进去。
这帮人里好些和莫晓却不是头回打交道了。
许多次他们搜刮完小孩儿刚打工挣来的钱时私下也互相说起过，这当爹的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自己烂赌赌的房子车子全卖了也算了，老婆跑了也不管，不想着正正经经去干点什么事儿，还要个十几岁的孩子整天给他擦屁股。
然而可怜归可怜，世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要是没有莫晓他爹这种人，他们就该集体失业了。
“小莫啊，不是五叔为难你。你今天来还钱，我们当然欢迎，五叔心里高兴的恨不得去路上放鞭炮啊。你是个有本事的，你老子欠的十几万你都能替他还上。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就是干这行的，打开门做生意，你老子上门来借，又有个能还钱的儿子，你说，五叔能不借吗？这也不合乎规矩是吧。”这个自称五叔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个挺考究的对襟中式薄袄，拱着的手从袖筒里伸出来，理了理自己的鬓发，面孔上虚浮着的那点笑意像层膜似的让人看着心里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