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远道+番外 作者:四又西【完结】(16)

2019-06-21  作者|标签:四又西

  他惊讶地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你看书看睡着了,我帮你把书捡起来的时候,扫了一眼。”我诚实地回答。

  “不要脸,你不就是想暗示你聪明。”

  我也惊讶地咦了一声:“这还用暗示?”

  “至于我站着的那个建筑,”他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我觉得是你的心。”

  扯淡吧。我想说。但是在他突然变淡的语气里,我没有开口。

  我告诉他我梦到两个人,另一个却只字不提,但他不会不知道,除了许承没别人。他掩耳盗铃般配合我,那时候我们已经发现,无论哪个话题,总可能拐到许承身上,这个人在我们生命里刻下太深的痕迹,如果要完全避开,就意味着我和唐维安从此无话可说,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学会了假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没有发生而尴尬,我真想为这滑稽的情节喝彩。

  这个梦出现在我初二暑假的时候,接连两个夏天,许承以补习的名义把我留在学校,我妈竟然没有反对,竟然还肯给我生活费,虽然那点钱连饭都吃不饱,但还是让我觉得太yá-ng打西边出来了。

  说到底,补习不过是个幌子,许承只是用他过滥的善良收留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唐维安,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唐维安对我散发的那种诡异的吸引力,源于我们遭遇相似。

  值得庆幸的是,他经历的是不动声色得被遗弃,不然换成我,不知道他那副小身板还有没有命在,不过,他或许比我更惨,因为许承说过:“拥有过美好之后跌进绝望,和一直在绝望中打滚,前者更加痛苦。”一般而言,当他说出这种高深莫测的话语时,一定是又和唐维安讨论什么名著名作了。

  第一个暑假的时候,我完全不能适应,许承还真给我制订了补习计划,他说:“你这样的成绩没法考上高中的。”

  我说:“考不上就不上了。”

  他说:“不行。”然后按下我的头,让我面对课本。我听见唐维安低低的笑声。

  但是踏踏实实地坐在板凳上写作业?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天方夜谭。我焦躁不安地盯着练习册,屁股和腿在桌子下面甩来动去,几次撞到唐维安,他从书里抬起头,埋怨道:“别动。”

  这家伙,混了一个夏天,已经敢当面跟我叫板了。

  他用不着补课,许承为他借了厚厚一垒书,那些书的作者名很长,许承说是中学生必读名著。唐维安看得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这是我唯一记住的一个外国名字。许承兴致来了,站在他身后,目光越过他的发顶落在书页上。

  “他面前是一片壮丽宁静、碧蓝无边、像光滑的大理石一般的海,在眼光所能看到的远处,海和淡蓝色的云天相连……”他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闭着眼背出声,“涟波反映着融化的太yá-ng,现出一片片的火焰,远处连绵的群山,在晨雾中隐现着,懒洋洋的波浪亲切地朝着脚边爬过来,舐着海岸的金色的沙滩……”

  我看到唐维安抬起头,他眼里水雾弥漫,他望着许承的眼神,崇拜又渴望。

  这家伙迷恋许承。我意识到。这不奇怪,班里除了我,所有人都喜欢许承。而我,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冷静地分析了许承对我的意义,不得不承认,在我孤独又惨烈的少年时期,他的出现,像是一道光,一种鲜明的希望。

  许承每隔几天会去别的地方上什么教师研讨课,这时候他总是一脸严肃地叮嘱我:“你记得带维维出去吃饭。”

  我看了唐维安一眼,又看看他:“他没有腿吗?”

  “哎呀,”他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我,“维维年纪小,你不带着他,我怕他丢了。”

  年纪小?我哑口无言。他确实比我小两岁。

  唐维安一直看着我,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这家伙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弱得像j-i,看人的眼神却是直接而专注,无所畏惧的样子。他不知道这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挑衅吗?

  傍晚时分,夕yá-ng艳红,我带唐维安走过林荫路,像是踩着一地瓢泼的鲜血。他个头矮,跟在我身后,走路微低着头,我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终于失去耐心,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去。

  残yá-ng照不到的巷子里,我找到一家面馆,唐维安却拉了拉我的手:“周圣宇。”

  我回头看他。

  “你带钱了吗?”他说。

  我愣了一下,说:“我以为许承把钱给你了。”

  他眨了下眼睛,摇摇头。

  许承这个混蛋,他忘记了这回事。

  我的手摸进裤兜里,兜里有五块钱,是我省下的饭钱,想要攒起来去录像馆租片子看,一小时两块钱,一天十块钱。

  我问他:“你饿吗?”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饿。”

  我攥紧兜里的钱,把脚下的一颗石子狠狠踢到墙上,粗声说:“进去。”

  最便宜的yá-ngch.un面一碗三块钱,我想了想,要了五块钱的牛r_ou_面,和唐维安坐在油腻肮脏的桌子旁边,店老板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我把它推到唐维安跟前。

  面条上有数片卤牛r_ou_和香菜,飘来的香味让我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唐维安低头看看,说:“那你呢?”

  “我不饿。”我恶声恶气地说。

  谁说不饿。许承这个蠢货。我的心情变得很差,如果这时候有个人来找茬就好了,我想打架,想挥舞拳头,放纵发泄内心的愤怒。

  “我……”唐维安看着我,“我吃不完。”

  我说:“吃不完也得吃。”

  他没有再说话,拿起筷子,我偏过脸,看挂在高处的电视机,里面欢歌喧闹的声音很嘈杂。我没听到吸溜面条的声音,唐维安吃饭很少发出响声。然后我听见他叫我:“周圣宇。”

  我回过头,他把碗推向我:“吃不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我正与我对视。我说:“吃饱了吗?”

  他轻轻点头:“饱了。”

  我不发一言,拿起筷子埋头就吃,唐维安留下半碗面,还有好几片牛r_ou_,最后我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许承第二天才能回来,晚上我没有写当天的作业,拿走他房间里的收音机,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听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维安静悄悄走进来,我有些纳闷,他今天不看书了?虽然不用做题,但许承也会给他布置阅读任务。

  我闭着眼睛,听到一阵翻柜子的声音,塑料袋咔嚓响,然后他走到了我的床边,像是知道我醒着:“给你。”

  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小袋面包。学校的小卖部就有卖。

  我撕开包装袋,狠狠咬了一口,味道不怎么样,但聊胜于无。唐维安没走,在他的床上坐下来,静静看着我。我已经习惯了他总是神经病一样盯着我看。

  “你妈为什么不要你?”我说。

  他低下头,闷声说:“她没有不要我。”

  “不让你跟着她过,就是不要你了,懂吗?”我的声音冷漠。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给你写了作业。”

  第二天早上,许承没有按时回来,等到中午,yá-ng光明晃晃照在门外的地砖上,我和唐维安饥肠辘辘,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肚子在叫。

  我忍无可忍,起身翻遍了许承房里的柜子、抽屉、桌角旮旯,最终只找到两个一毛钱的硬币。

  怒火像海浪拍打我的胸口,唐维安慌忙按住我的手,语带哀求:“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等他妈个屁。

  我甩开他的手,冲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我忽然有个想法。

  “豆n_ai,出来,”我说,“带你去个地方。”

  15

  学校离城区不近,我们走了很久,即使一路都从树下的y-in凉处穿行,还是出了一身臭汗。我们走过喧闹的街道,经过泥泞杂乱的菜市场,早市刚刚散去,空气中还有蔬菜的清香和水产的腥气。

  我掀起短袖下摆擦掉脸上的汗水,唐维安的鼻尖渗出水迹,整张脸热得通红,但他依然看起来像根青笋一样鲜嫩,与周遭的污浊格格不入。

  “还有多远?”他轻轻喘气。

  “快了。”

  我带他去我家,如果运气好赶上我妈不在,说不定我能偷到一点钱,或者吃的也好。

  走进y-in暗的楼道时,我们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我把耳朵贴在防盗门上,听到里面隐约的j_iao谈声,有男人的声音。我狠狠一愣。

  在我的印象中,鲜少有人来我们家,我妈不仅是个老处女,还像个瘟神,她好像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在老旧的工厂里上班,贫穷、暴躁、丑陋、麻木,大约唯一让她感觉快慰的方式,就是折磨我。

  我对唐维安打了个手势,我们又悄无声息的原路退回,我拉着他的手,绕到单元楼后面,厨房的窗玻璃早几年前就碎了,冬天冷风肆意灌入,水池都结了一层薄冰,即使这样我妈也没去修。

  我探出头,朝屋内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小片客厅的区域,没有人,只有声音,而且似乎是争吵声。我暗自思索,难道是在卧室?

  唐维安不明所以,但是他本能的有些紧张,他不敢露出头,只努力把身体挨紧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他小声说:“是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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