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公子(卷一) 作者:紫陌【完结】(21)

2019-02-09  作者|标签:紫陌


程净昼吃痛,也不敢呼喊,一扭头,目光已然撞入一双幽远的眼里。此时已然近逾咫尺,甚至能感到他绵长的呼吸轻轻拂到脸上,那深潭一般的眼眸登时看得真切,隐约有些悒郁在平静中沉浮,仿佛冰上之雪,紫中之紫,又似乎是隔了崇山峻岭的箫音,消磨了棱角,不再分明,却仍有低低的涩苦之意。程净昼心中一跳,几乎快跳出胸口,只觉得这身体伏在他身上,深处却有着他永远触摸不到的裂痕。
二人四目相对,屈恬鸿已先移开眼睛,说道:“我无意之失,对不住。”他支撑着,慢慢站起,却没有再伸手扶他。春风吹拂,襟袍过处,带着些许寂冷之意,屈恬鸿缓缓说道:“我一个魔教的大魔头,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还是回家去罢。你双亲俱在,不该让他们担忧。”他说完,不等程净昼回答,便已慢慢往亭外走去。
程净昼迟疑半晌,心里有些茫然,起身跟在他后面。一出亭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了雨,远山苍雾茫茫,这江南的春天,竟似有些缠绵欲雪。
屈恬鸿缓步而行,程净昼跟在他身后,却是隔了丈远。只见眼前那人踯躅而行,越发缓慢,却又不敢上前搀扶,眼睛紧紧盯着那人,不知何时,已有些泪意,虽是微风微雨,也已湿透衣衫。
第七章 誓三生
雨越下越大,忽然之间已如瓢泼一般,远山近树蒙蒙的笼了一层白烟,看不分明。程净昼身上已经全然湿透,寒意直沁入骨,雨滴仍是劈头盖脸的砸下。眼见前面那人还是没有避雨之意,反而渐行渐缓,程净昼心中酸涩,也是默默而行。
过了一阵,屈恬鸿忽然停下脚步,程净昼以为他要回头责问他为何还要跟在身后,吃了一惊,满心慌乱,正想着如何应对,却见屈恬鸿并没有转身,而是弯下身去,咳嗽不止。
即使是当初在出云山庄看到他,听闻他手刃生父,那时他虽面色苍白,但仍长身颀立,恭袖宛然,自从相识以来,从未见他有折腰之时,如今咳嗽到如此地步,可见已然痛苦之极。程净昼心神大震,疾行到他身边,只见地上一滩血迹,慢慢被雨水冲散,屈恬鸿神情淡然,那苍白之中,似乎已有一层隐隐的死灰之气。程净昼大惊变色,颤声问道:“你没事罢?”
屈恬鸿垂下长睫,低声说道:“不必担心,我还好。咱们找个地方避雨好么?”
程净昼听他提出要避雨,不由得万分欢喜。他正想着如何开口才不会被屈恬鸿拒绝,想不到屈恬鸿已经先行说了出来。程净昼举目望去,烟雨之中,石径尽处,入眼皆是林荫草木,并无人烟,荒郊古道,自是连一处民宅也无。
屈恬鸿说道:“不如我们到前面看看再说。”程净昼点头答应,便要扶他往前行去,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挣脱,程净昼登时呆了一呆,苦涩之中又有些微的震惊,他方才无意间碰到他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寒,那已成青白之色的手掌竟比雨水还要沁凉。
程净昼恍恍惚惚的随他往前行去,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他曾说他不愿受人垂怜,自己再说什么,只会让他更难过而已。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彷徨,其实到底是不是同情怜悯,自己也不大明白。
过了盏茶时分,才于路尽之处隐约可见飞檐一角,自绿树中露出,程净昼登时喜上眉梢。
走到近处时,才发现这是一座古庙,门楹上牌匾掉了一半,字迹苍郁雄浑,但漆墨尽皆剥落,也不知是何时何人所书。门外方方正正的石板缝隙,碧草与石阶平齐,蛛丝遍布,青苔处处,早已荒无人烟。想来地处偏远,香火不盛,也便因此颓败。雨水顺着屋檐滴在阶上,发出清泠的声响。
推门而入,庙的正中一座佛像,庄严肃穆,仿佛俯视众生。程净昼微微一凛,合什一礼,却见屈恬鸿也不参拜,落落大方的在一个蒲团之上坐下,不由得哑然一笑。那人内心倨傲之极,自然不会向无关之人行礼,就连神佛也是一样。
浑身湿淋淋的,此时正好一阵寒气袭来,程净昼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屈恬鸿忽然说道:“不知有没有干柴,能升些火就好了。”程净昼四处看了看,不由得面露喜色,说道:“是有一些,想来这里常有人歇脚,旁边还有火折。”程净昼用些干草引燃,升了一堆火。他自幼便谨尊儒训,远离庖厨,这生火的小事也费去大半个时辰,却令他又惊又喜,说道:“已经好啦,屈大哥!”他一抬头,却看见一旁的屈恬鸿侧身倒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脸色微微有些潮红。
程净昼大吃一惊,疾步走到屈恬鸿身前,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只觉得一阵滚烫,不由得失声惊呼。方才在暴雨之中他肌肤冷得像冰,现在却是烧热不退,如此反复,不知是不是伤势恶化?程净昼六神无主,站在那里,只觉得冷汗涔涔落下。
屈恬鸿已被他惊醒,眼神迷离了片刻,才缓缓坐起身,低声说道:“别担心,不是高烧,只是真气散乱,暂时压不住毒性。发作时你离我远些便是。”
程净昼吃了一惊,蓦然想起他身上还带着情毒未解,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既然……既然未解,为何还要我离你远些?”屈恬鸿缓缓说道:“那冰蚕不耐江南温暖,已然吐丝成茧,此时若将毒过到你身上,便不能解了。虽然毒性已微,不会致命,但发作的时候也不大好受,你不离我远些,若是我压不下毒性,只怕伤了你。”
程净昼听他说起这些,越发想起前几次欢爱之事,满面羞红,又是忍不住暗暗的欢喜,低声说道:“屈大哥,你不必如此为我着想,你对我……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让你一人受苦?你不必担心伤了我就是。”
屈恬鸿闻言,神色微微一寒。程净昼心中不由得一跳,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说他对自己情深若此,他定会认为自己是怜悯而已,说他对自己恩重如山,他更是认为这只是报恩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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