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公子(卷一) 作者:紫陌【完结】(12)

2019-02-09  作者|标签:紫陌


屈恬鸿酒壶托在掌心片刻,程净昼渐闻香气四溢,略感醺然,只见屈恬鸿将酒倾于杯中,那酒已带热气。程净昼微酌一口,其香浓厚,酒意温醇,实是平生未见,不由奇道:“这香味好怪!”
屈恬鸿说道:“此酒自天山顶峰雪莲七蒸七酿,封坛九年而成,中原自是不多见,程公子若是喜欢,便多饮几杯。”
程净昼也不多言,连尽三杯,面颊已生红润,心中郁郁,仍是不能消退。他叹息一声,只觉得自己纵然满腹才华,也不知从何开口。
程净昼还在犹豫,屈恬鸿说道:“此酒虽不伤胃,但喝多了也会伤身,我让人做了稀饭,你要不要喝些?”程净昼摇了摇头,忽然问道:“你身上的毒好了么?”
屈恬鸿静静注视他良久,温言说道:“好多了,多谢你慨然相助。”程净昼心中暗忖道,他如此回答,那自然是没有全好,毒液若是一半一半吸出,他身体里定然还有另一半,于是说道:“我很久没回家了,怕我爹娘担心,想回去说一声,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屈恬鸿说道:“不回来……也没有什么。”程净昼只觉得他声音里有些涩然,愕然望去,只见屈恬鸿目光平静,慢慢说道:“你解了毒再回去罢。”说完起身去取了冰蚕,置于桌上。程净昼呆了一呆,说道:“我回来之后再解也不妨。”屈恬鸿静静说道:“我相信你。”
程净昼微微一震,羞愧酸楚忽然凝成一处,再也看不清屈恬鸿的面容,心中只道:“他如此信我,我却处处疑他,真是畜生不如,朋友之义,都生生被我贬低了。”低声说道:“区区只是一平凡儒生而已,屈公子何以能如此相待?”
屈恬鸿取出冰蚕放在他指尖祛毒,一手覆在他手腕上,照例为他驱寒,说道:“程公子心地良善,少年名士,谁不愿意结交于你?”程净昼脸上微红,谦逊几句。相谈之下但觉屈恬鸿声音温柔,见闻广博,心下十分喜欢,若能得此良友日夜促膝长谈,真不知是如何快慰平生之事。
直到日上三竿,程净昼才想到要回家一趟,匆匆告辞。屈恬鸿送他下船,他走了片刻仍觉有些俨俨的醉意,不禁回头,看见那人正站在岸边,遥遥相望。
程净昼心里忽有些软软的暖意,梅柳春风,江南春好,也比不过心头这微微一熨。
程净昼回到家里,程老爷既不责罚,也无厉色,他才知道是风凌玉早已过来拜访,说是程净昼与好友秉烛夜谈,不能回来。程净昼看见父亲忙着着人采办贺礼,他问过下人,才知道是出云山庄庄主做寿,虽然程老爷对江湖中人素无好感,但程家是远近乡邻,那庄主又是个善人,于情于理,都应当差人道贺。父亲见他无事,便唤他回房念书,以待明年大比,倒是母亲看见儿子两日未归,拉着儿子的手问长问短。
他往日与结的诗社好友煮酒论文时,也常常终日不归,但也不曾在外面过夜,这次才引得母亲担忧。程净昼只得说是新近结识一位远道而来的至交,程老夫人才放下心来。他早上因为局促紧张之故根本没吃多少,但母亲询问,也只好说不饿,母亲走后,程净昼悄悄到厨房拿了个馒头,想起那壶温好的雪莲酒,那馒头登时有些无味。
此时天色渐暗。程净昼心中担忧,趁人不注意,留了一张泥金小笺压在书下,便从后门溜了出去。他走得极快,连腰间也有些隐隐的痛楚,却也浑然不顾。直到垂舫边上,看见那人正白衣裳,依稀站在岸边落梅深处,似乎一直未曾离开。程净昼脚步停住,再也不能动及分毫,喉间喑哑,不能发出一语,慢慢泪盈于睫。
屈恬鸿已然看见他,缓行过来,握住他手道:“程公子黄昏出来,怎也不加件衣裳。”程净昼只觉他掌心温热,也不挣开,微微一笑,说道:“出来匆忙,忘了。屈公子身体无恙么?”屈恬鸿说道:“我已将毒性压下,料想暂时无碍。程公子可曾用膳?”
程净昼说道:“只吃了一个隔夜的馒头。屈公子还没吃么?”微微一笑,又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屈恬鸿微微一震,凝视他半晌,温言说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程公子原来早已经明白。这是对我说的么?”
程净昼觉得他语气有异,竟似说不出的温柔缠绵,一时怔住,讷讷道:“这是自然。屈公子应当保重身体,吃饭是第一要紧之事。”心里仍是有些奇怪,他随便说一句,屈恬鸿也不必如此神色,但屈恬鸿等他用膳着实让他大为感动,即便是刎颈之交,也未必能做到,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说朱雀桥西有一家翠华居,菜式十分精致。不如过去瞧瞧?”
屈恬鸿说道:“净昼既然如此说,那自然是极好的。”程净昼不知怎地,听他唤他名字,心怦然一跳,几乎要跳出胸口,只觉过于亲昵,要他直呼其名,万万办不到,微一沉吟,问道:“屈兄可有字么?”
屈恬鸿一怔,放开他手,说道:“我自幼便在星云教中,无字。”程净昼方觉失言。心道屈恬鸿在教中何等尊贵,自然不会有人与他平辈论交,即便是有字,也只怕早已忘记。连忙握住他手说道:“屈兄勿怪,小弟出言无状。”但屈恬鸿却没反握住他的手,程净昼赧然一笑,慢慢收回手,说道:“此时天色已晚,翠华居定是已经客满,我们慢慢过去,到得那儿,人也正好少了。”
屈恬鸿微微颔首,说道:“程兄弟,方才是为兄不对,不该作色。”程净昼听他以兄弟相称,又惊又喜,说道:“若屈兄不弃,我便唤一声大哥了。”屈恬鸿双目注视在他脸上,良久不发一语,程净昼微一诧异,便即恍然:他是堂堂教主,怎能和人称兄道弟?正欲道歉,屈恬鸿已慢慢点头说道:“承蒙程兄弟不弃了。”程净昼欢喜不胜,笑道:“我们也不必在这说谁不对啦,肚子饿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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