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镜中 下 by:渥丹脉脉【完结】(33)

2019-02-08  作者|标签:渥丹脉脉

她的眼泪让周昱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放开搁在白安肩膀上的手,不再多说,也没有敲门,推开了卧室的门。

外间温暖如春,里间的窗户却大开着,潮湿的风挟带着冬季的冷冽,让周昱又一次皱起眉来。病床上的人对这冰火两重冷暖交织的处境似乎一无所知,只有半张脸从被子里露出来,还有大半被头发遮住了,连神情也欠奉,周昱关上门后又走过去关了窗,风声被挡在室外,两个人的呼吸声也就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周昱这才发现他还记得对方睡时的呼吸,默默听了片刻,才拉过椅子坐在了床边。熬夜和航班并没有让他觉得劳累,回来的路上甚至没想过合一会儿眼,过来医院的路上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但随着观察、等待和凝望的时间一点点地拉长,他却睡着了。

冬天以苏醒开始,睡眠终结,秋季则是丰收和献祭,冷色的光悄然淡去,金黄的灯光洒满舞台,好似熟透的麦田,舞者们涂满油彩的身体如同麦穗。这强烈色彩的对比让待场的夏至目眩,那开场以来的压迫感又一次袭向他,他有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撑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东西,站稳之后才感觉到触手处一片温热,还来不及撤手,身边的人已经开口:“夏小至,你怎么回事?”

听见是侯放夏至有些安心又有些羞愧,但在他面前也不敢说谎,缓过口气压低声音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气闷,心慌得厉害,之前从来没有过……”

黑暗中侯放拉过他的手来把了一下脉搏:“深呼吸,然后吐气。慢慢调整心跳,不要还没上场先把自己吓死了,也不是第一次登台了。”

“那个……侯放,能不能让我出去看一眼,我想看看……”

“嗯?”

他看不见侯放的表情,这就让他心中的畏惧之意淡去了些:“你给我的两张票我寄了一张给我妈,但是她住院来不了,我就想看看另一个人来没。”

侯放松开手:“要是没来呢?”

他蓦地有点委屈,想说“他答应了的”,又不敢表露出来,摸摸鼻子,说:“没来就没来,就是想看一眼。”

“那就去看一眼吧,看了就回来,别七想八想,你脉搏太快了,无论是紧张和兴奋都收一点,等上台再爆发出来。”

夏至没想到侯放居然会答应,一时之间喜不自禁,就跑去前后台相交连的过道,趁着这一幕舞台上的光足够亮而观众的注意力又都在台上,躲在幽暗的过道里望了一眼。

座位上有人。

夏至的心重重地落下回去。

侯放听见夏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不同于去时的迟疑和不安,回来时已然轻快平稳得多,等人站回他身边,他又一起抓过夏至的胳膊来摸了一次脉,感觉到之前那过促的脉搏已经平息下去,又说:“人来了?”

“没看到脸,但座上有人。应该是来了。”他有点羞涩地说。

“好。看也看过了,人也到了,那就定下心吧。”

夏至轻轻地嗯了一声。

乐声中的祭典渐近高朝,因为隔得太近,夏至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光和热,汗水和泪,在旋转和跳跃中蒸腾在舞台上空。

此时随着音乐,一名极速旋转着的舞者轰然倒地,肉体接触地板,发出沉重的响声,如同一记长钟,又似落场的重鼓,敲得夏至的心跟着重重一顿。他看着那强健的舞者如被收割的麦子一样遽然倒下的身形,脊背和腿背紧紧贴着地板,腹部缓慢而有力地收缩着,勾勒出肋骨和胸腹那利落的线条,那是丰盈到极点的死亡,而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两条鲜明的光的痕迹。

是泪。

他一旦心定下来,连耳目都灵敏得多,不多时发现舞台上的大家不止一个人在落泪——舞者在舞蹈中情绪亢奋,哭笑都是常事,但眼下的一刻,却似乎反常了些。

丰收意味着秋日即将过去而冬日正在到来,绚烂之后是无尽的沉寂,也是死亡。

这个念头,连带着台上的泪水,让夏至又战战不安起来。

他扭头去找侯放,想问“小方是怎么了”,但话没出口又全咽了下去:半明半暗之中,侯放站得笔直,如同静待冬日的松树,却也一脸是泪。

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住了他,他慌慌张张地伸手,抓住了侯放的手。

感觉到有东西拂上自己的手,周昱惊醒地睁开了眼睛。

呼吸轻柔地打在手背上,气息的主人的神色却是无动于衷。彼此沉默地对视良久,无论是客是主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僵持的时间久了,到底是做主人的略尽了一下礼仪:“飞机顺利吗?”

“起飞晚了三小时,其他还好。”

“过来的路上呢?”

“也不错。”

短暂的问答过去再次安静了下去,但人既然都醒着,又是久别重逢,仿佛不说一点什么,剩下的就只有告别了。于是周昱静了一下,轻声开口:“是什么病?”

陶维予瞥他一眼,慢慢地坐起来,对他笑一笑:“没人告诉你?”

“没有。”

闻言陶维予微微一挑眉,顺手就去拿搁在一边的烟盒。周昱手快,一把把他的手给按住了:“病成这样不要抽烟。什么病?”

最后三个字全不像询问,陶维予就看着他,抿住了嘴不说话,良久又像是一下子觉得没了意思,忽地一笑:“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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