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完结】(25)

2019-06-21  作者|标签:禾酱

  日子平淡,少了开心的时刻,便叫五年看起来像是一年,不过是枯燥无味地重复了五个来回。

  穆尚松很想他,如今有机会寻得他,去到他身边,欣喜反倒不是占据心中头等地位了,他这样大一个人,壮实可靠,坐在黑暗中,也总觉得有好多不安,思来想去,自然踟蹰。

  夜极漫长,盯着窗外头的天,好似看不到尽头一般,不是纯粹的黑,月光下的物事铺着一层静谧的藏蓝色,看得久了,总会叫人不自觉地回想起以前。

  从前肖美人同他在一起住的时候,尽管衣食住行样样不亏待他,却总难看见几次他真正开怀大笑的样子。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偶尔眉心微微蹙起,也许是要消化些什么烦心事,不喜穆尚松碰他,真要做那档子事,也如同完成什么任务般,眸子里看不出温度,完全仰仗穆尚松的一头热。

  即便是这样,即便如同捧着一块寒冰在胸口,他的爱也从未减淡过半分。

  实在要问原因,穆尚松自己也答不上来。天底下陷入爱情里的人或许都有这样犯蠢的时刻,讲不清他哪样好,又舍不得轻易不喜欢。

  穆尚松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肖美人的,就连想同他分解一些烦恼,也因为嘴笨总是开不了口。他不晓得怎么去爱一个人,可除了再回头,回到仇其善身边这事没得商量,若是离开将北城,离开他,往不再让他觉得辛苦的地方走,能让肖美人多笑笑,那么天南海北,穆尚松都乐意随他自由。

  话讲得潇洒,道理也都通透,他真的不告而别离开的那天,仍旧像胸口硬生生受了一记拳头,闷疼,从那以后,这处伤便留着了,没有愈合过。

  有时想得狠了,犯了浑,也很有不管不顾将这人找出来,带回自己身边的想法。有好几次都准备要出发了,许怀棠那句话又好似敲钟一般,在他脑子里回响——肖美人是真的想走,也是真不愿意让自己找到他。于是便又退了回来。

  这几年好些新思想从国外传过来,年轻人们也乐于接受,学一些西洋作派,标榜自己新潮,要同以前的旧思想讲再见,朝着新时代的方向走。

  从前的忠义山,哪管什么别的,喜欢就抢过来,抢到身边仍不愿,便处一处,同在一起生活久了,也就喜欢了,被人叫成“土匪”,委实不冤。到了穆尚松这儿,算是一个“开化”的土匪,虽然也用了些方式将肖美人带到自己身边,却还是改不了土匪本质。

  那些新潮的年轻人讲爱情,说爱情是不自私,是盼着心上人真真切切的快乐,不是逼迫,不要让人喘不过气。

  穆尚松觉得自己是真爱肖美人,却无法做到不自私,多数时候,他会想牵肖美人的手,或是再亲一亲他,他离开得太突然,穆尚松实在是没有做好准备。

  一个“爱”字,翻来覆去在脑海中闹腾了一整晚,捣得穆尚松没有丁点睡意,想久了也叫人烦,穆尚松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盖上被子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早早出了门,坐在候车室里,觉得分秒格外漫长。

  一位年轻人提着行李箱朝他走来,正是近段时间十分受欢迎的新人演员袁惜淳。

  袁惜淳顶大方,在穆尚松身边寻了个位置,看不出丝毫拘谨,同穆尚松打了个招呼。

  “穆先生,你好。”

  穆尚松点点头。

  “听那位许先生讲,你是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师傅?”

  这话说得明明没什么问题,穆尚松心眼忒小,不知为何,觉得周身不自在。

  “我师傅”这仨字儿太亲昵,一句话便把穆尚松自动排成了外人,好似皮r_ou_里藏了一根细软的隐刺,令穆尚松本来就不甚亲切的脸显得更加冰冷。

  袁惜淳爱讲话,不怕穆尚松不给回应,自顾自也能说得格外开心。

  ——不过开心的或许只有他一个,对于阔别五年的穆尚松来说,这个陪在肖美人身边三年的年轻人本身就已经很碍眼,更何况此刻还要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谈自家师傅有多么优秀,教他演戏也极有耐心,循循善诱,还长得那么好看,从第一次看他的电影到现在,样貌几乎都没怎么变过,有时候自己都要觉得师傅也许是个仙人。

  穆尚松脑子很疼,想让袁惜淳闭嘴。

  可是袁惜淳又会讲些这两年在肖美人身上发生的事,穆尚松错过了所有,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想多听听,便只能一边忍着袁惜淳对肖美人滔滔不绝的仰慕,一边从他的话里挑出自己乐意听的内容。

  车程有半天,袁惜淳的话分散了穆尚松大半的注意力,旅途才显得不那样漫长无聊。肖美人离开的时候是寒冬,如今已经是初夏了,沿路的树叶嫩绿喜人,不知名的小花藏在树脚下,被树荫照顾着,仍有力气绽开花瓣,凑成一簇,是平凡中的亮眼清新。

  阳光照得人发困,袁惜淳讲了这样久,终于觉得累,两人面对面坐着,也不吭声,靠在座椅上发呆,脑子里惦记的也许是同一个人。

  天色很蓝,空中挂着云彩,白白软软的,盯着看上一会儿,疲惫也减轻了不少。

  列车减了速,慢慢靠站。

  穆尚松站起了身,反倒没再觉得不安,心中的突然平静了下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朝着肖美人靠近。

第27章 .

  一场午觉过去,屋檐的影子从院子这头曳到了另一头。

  微风吹得温柔,姑娘的手掌似的,轻轻撩起肖美人额前的头发,又逗逗衣角。花圃里的花朵摇了摇脑袋,不敢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到底是顶热的,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上去逗趣得紧。

  天气太好。肖美人贪睡,被阳光照得困意横生,窝在躺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手中的书没看两行,便打起了呵欠,索x_ing将书当作遮蔽物,挡在眼睛前,没过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睁开眼,从混沌里醒来,手脚一时间使不上力气,肖美人懒得有些可爱,头一偏,书便掉了地,刺眼阳光亲吻着眼皮,觉得眼前灿烂得发白。睡半个小时最好,醒来时一定是觉得精力充沛,平日里肖美人也只眯这样长时间,到点了便自然醒,难得有像今天这样,醒来以后头昏沉沉,肖美人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掏出怀表一看,才发现已经睡了有一个半钟头。院子里的花儿同他打招呼,空中还有两只粉蝶,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又活了过来。

  起身去看西边的水缸,他种了睡莲,有白也有桃红,几株花兴许是唯一不怕日晒的,开得很好,片片莲瓣舒展着,又似中间藏着着铁骨,美艳中带着傲气,倒是顶像肖美人。

  他拨开莲叶,瞧见水里的鱼自在游着,丁点儿也不怕他,有了叶子的遮蔽,骄阳晒不到水底。这一缸子生意盎然,是肖美人院子里最清凉的一处地方了。

  肖美人拿起水瓢,从水缸里借了些两勺清凉,解了隔壁花圃的渴。转身往屋里走,预备去厨房寻些东西吃,睡了很久,肚子有些空了。

  自己一人生活以后,肖美人才发觉出自己身上有懒筋。原先是不敢偷懒,本身就穷困,再懒便活不下去了,后来运气好,做了演员,更不敢辜负这份老天给的运气,加倍努力,拍了好多戏,成了“电影皇帝”,受欢迎确实让他高兴,却没有了休息时间。好容易拍完一部戏,得了两个月的假,心里头也是静不下来的,不是想着这个人,就是忘不了别的事——他累了这么多年,到了近两年,才终于尝到懒的快乐。

  怪不得海二少从前宁可成日躺着,又懒又馋,也不肯自己做个生意赚些钱,肖美人简直顿悟了,能有又懒又馋的条件,是一种福气。

  五年前他从兰因寺出来,没有再回十里镇,寻得了这样一处地方,买下了这套宅子,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逢年过节会赶回十里镇同海家一起过,平日里就一个人呆着,倒也自在,当真摆脱了烦忧,日子过得太平,也胖了几斤。

  肖美人贪凉,才入夏没多久,便买了个小篮子,用绳子系好,每日往篮子里放些瓜果,吊进水井里泡着,馋了便吃,沁凉从嗓子一路舒快到肚子,算得上是夏日独一份的乐趣。

  提起绳子,肖美人挑了两个西红柿,拿进厨房里切成片,撒上白糖,拌好以后便忍不住吞口水。

  酸甜适口,清爽也怡人,还没从厨房走回到院子,碗里的西红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汤汁也不能浪费,宅子里就他一人,不用过多讲究,肖美人豪迈,捧起碗仰头要将碗里的东西喝光,不料才吞下一口,门外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师傅!我回来啦!”

  这嗓子喊得突然,肖美人被吓了一跳,口中的西红柿甜汤没吞下去,卡在喉咙口,呛得他直咳嗽。

  穆尚松瞧见肖美人的第一眼便是这样的场景——手中拿着碗,另一只手抵着嘴,眉头皱得死紧,根本没空搭理他们,只顾着不停咳嗽了。

  穆尚松眼尖,发现肖美人袖子上印着红色的痕迹,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几步跨到肖美人跟前,关切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肖美人抬起头,眼眶里蓄的全是眼泪,自然是前一刻被呛出来的,可当下这情形,实在值得往里头加好多层意思。

  迎上穆尚松的眼神,肖美人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被呛的”三个字。

  久别重逢本该是令人思绪万千,各式各样的感觉交织的,说五味杂陈也不为过,可实在没想到,闹了个大乌龙,肖美人伤感也不是,笑也不是,不晓得要做什么表情,脸便僵硬了起来,令穆尚松觉得,自己兴许是很不受欢迎。

  前一晚没睡好,来的路上也一直在琢磨,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究竟该说些什么。打了满肚子的腹稿,推门之前也没选出来,他没想到肖美人见了他是这样的面无表情,这几年太想他了,每次想念都将穆尚松的心磨软了几分,如今一颗真心没有防护,摆在肖美人面前,自然十分敏感,胸口隐痛得厉害,简直要让他变成一个怨妇,责怪肖美人为何冷漠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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