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作者:捂脸大笑(五)【完结】(18)

2019-02-07  作者|标签:捂脸大笑 强强 平步青云


  而主公,给了他们一切。谁囊中,没有几枚勋章?谁名下,没有几亩军田?钱财,女人,这些终归都是身外之物,若是没了尊严,又与乞食的野狗有何区别?人一旦站起身,想要再跪下去,就难了。
  更可况虎狼营中羯胡数量不少。对他这个统军之人还如此高傲,王屏会真的折节收买?恐怕只是做做样子,给些恩赏罢了。
  只可惜,他们从不是那些疲弱卑微的军汉。
  听到奕延这话,江应也松了口气,又细细禀明了几件事后,便退了下去。
  奕延没有马上休息,而是点上烛台,摆开笔墨,记录今日做过的事情。原先作战时,他就要总结战事得失。这是主公教给他的。现在虽然有江应在侧,但是民政方面的事情,还是要有所过问的。好记x_ing总是比不过烂笔头,这些繁琐,也当一一记清。
  做完这些功课。他放下笔,犹豫了片刻,伸手打开了摆在角落里的木盒。盒中,躺着一枚玉佛。佛祖身居莲台,结跏趺坐,狭长双目微微闭合,摆出结印姿态。那玉佩并不很大,但是雕刻精细无比,就连佛身上的丝绦衣褶都纤细柔软,清晰可见。更别说,那迥异于当时佛像的俊美容色。
  马上就要正旦了。他当送礼贺岁,守在那人身边的。可是今岁,这雕琢了一年的礼物,还能送的出吗?
  坐在案边,奕延一动不动的看了半晌,最终轻轻掩上了盒盖。


第248章 元会
  并州去岁未曾召开元会。司马腾弃州而逃, 晋阳孤悬匈奴铁蹄之下, 谁还有心思贺岁?加之去岁正旦日食, 更是给这一年平添了许多不吉色彩。
  然而今年元日,晋阳全然换了番面貌。
  一大早,爆竹的焦烟味儿还未彻底散去, 刺史府大堂就座无虚席。鼓乐鸣奏之后,便是诸官献拜。今日,并州六个郡国,来了五位守臣。这些二千石大吏,面对座上之人, 依旧毕恭毕敬, 献酒贺岁。
  上党太守崔稷, 乐平内史温峤,太原令葛洪, 新兴太守续咸, 还有新任的雁门太守郭刑, 各个都是梁峰一手提拔。只是短短一年, 除了西河国一地未复,并州四境皆安,实乃惊世之举。
  大堂正中,梁峰身着一袭青色朝服,端坐主位。这是五时朝服中的春服,色泽较冬日黑色朝服要鲜亮许多,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然而头顶进贤梁冠,腰间银印青绶,则为那俊逸面孔,添了十分威仪。
  温峤喝完了杯中椒柏酒,朗声道:“去岁乐平增户五千,垦荒千顷,置屯兵二千人。岁在三元,愿为使君贺。”
  并州的元会,跟其他地方不太相同。除了贺岁之外,还要禀报一年的政绩。温峤这一年做出的成绩不小,现在一样样说来,也分外的响亮。
  梁峰颔首:“乐平治下安泰,百姓乐居,实乃太真之功。今岁当再添屯兵,以备外敌。”
  闻言,温峤心中一凛。这是梁使君首次点明并州面临的紧张局势。毕竟去岁乐平国还是抵御匈奴的大后方,一力发展农业,垦荒安民。然而一旦与幽州交恶,乐平就从后方变成了前线,说不定还有守土之责。
  不过心中所想,未曾表露在面上,温峤恭敬还礼:“下官明白。”
  他也自幼熟读兵书,如今并州其他太守,无不经历过恶战。像葛洪这样的,还有军衔在身。温峤年轻气盛,自然也不愿落于人后。而且说实在的,他很有些看不惯王浚。虽然都是并州高门,但是王浚乃是庶子承嗣,身份本就微妙。加之此人狠辣失德,当年伙同贾后谋害了愍怀太子,致使国朝失了储君。只这一点,就足以让有识之士同他割席断交。至于下嫁女儿给鲜卑人之类的事情,更是令人不齿。
  如今王浚盘踞幽州,已经对并州造成了威胁。若是有仗要打,他也分毫不惧!
  退在一旁,温峤静观其他人献贺。一路听下来,就连他都起了惊叹之心。去岁并州一直在打仗,差不多从年头打到了年尾。可是这期间,还是增户三万,垦荒万顷。这个数字,放在太康年间,也是极为惊人的,莫说是现在的乱世。当年司马腾带走的人口,非但全数补上,还大有增益。垦荒的效率更是让人瞠目。
  而如此规模收容流民,竟然没搅乱州郡!若非他亲手治理了乐平国,就算听人说起,也无法相信。实在是以工代赈,最易安民!
  只要花费与赈济相仿的钱粮,就能让那些流民垦荒辟土。修道路、兴水利、建邬堡,乃至妇孺都能豢养家畜,织布纺纱。每一分人力,都用在了极处。而这样的操劳,并没有让百姓心寒。相反,他们知晓自己拼命所为,是为了将来安居。
  把人人畏惧的流民,变作治下顺民。这样的手段,称得上惊世骇俗了。若是梁使君出任台阁,恐怕这乱世都会迅速平定。温峤自幼生在高门,见识的都是一顶一的风流人物。他家长辈六人,并称“六龙”,各个都是当世之才。可是谁能像梁使君一般?只是使君所为,就能让人窥得当年那号称“天下第一能臣”的梁公,是何等风姿。
  而这样大规模的吞纳人口,又牵出了另一重惊人之处。这梁子熙,实有管仲、范蠡之能!
  并州粮食是有缺口的。毕竟连年兵乱大荒,朝廷又未曾给过多少钱粮。这样成倍增加的人口,必然要给财政带来极大压力。但是并州并未因此捉襟见肘,只因梁使君开辟了两种生财之道。
  一者,是煤。
  当年山中村户才用的石炭,如今已经变成了并州家家户户屋中的取暖之材。经过一年勘探,光是煤田就开出了三座,乐平占其中之一。每日从矿上运出的煤料,不计其数。这些还是小头,更大的利润,则在瑞炭!
  此物从煤而来,形似木炭,但是烟气轻薄,无焰而有光。更难得的是热力惊人,久久不熄。一经推出,立刻成了达官贵人的最爱。不过此物制法,尚且保密,外人探寻不得。因此瑞炭价格也节节攀升,成了并州卖出的最大一宗货物。
  而这炭,还要配新炉。形制与炭盆有异,多是铜铁制成,炉中还有炉胆,以防瑞炭火旺,烧坏了炉壁。同时炭炉配有烟道,可以排出炭毒。只要用的妥当,就能避免冬日烧炭暴毙之事。
  瑞炭都买了,再买几个炭炉也不理所应当?如此一来,又是一大笔进项。而这又牵出了第二桩买卖,铁。
  上党自古产铁,矿山虽有朝廷掌控,但是私下里的铁商依旧层出不穷。但是谁也未曾像梁使君一般,烧出如此产量!
  如今并州垦荒的农具,皆为铁器。只此一项,效率骤增,垦出的官田多出了一倍有余。刀剑更是应有尽有,就连并州弓手所携的箭矢,都是旁人的三倍有余。而那卖得极好的炭炉,据说造价也不昂贵。
  布匹生意也渐有起色。原本冀州、兖州乃织造大户。可是连年战乱,早就没了往日风光。在并州,逃难的织户被收拢起来,办起了织厂。只是短短时日,布匹的纹样和染色都有了长足进展,似乎纺纱的织机也有改动。如今粮贵钱贱,无法相抵,坊间交易多是用绢。若是能比旁人织绢的速度快上一倍,又是多少钱粮?
  只是这几样,就是个极为可怕的数字。更何况梁府还掌管着白瓷、琉璃、盐等等的买卖。因此就算并州鲸吞流民,也未真正生出疲态。而在乱世,人就是一切根本。只待垦出的荒田丰收,何愁州郡不安?
  听着那一句一句的禀奏,温峤只觉心悦诚服。如此能臣,才是他当辅佐之人!看了眼一旁端坐的雁门太守郭刑,温峤不由露出了些隐晦笑容。看来使君想要重用的,不是郭通那一脉,而是郭家另一疏宗。可惜郭通摆出偌大架子,却看不清当今局面。并州还是往日局面吗?高门离散,如今拥有屯兵强将,钱粮大权,又兼任都督的梁使君,才是这一州之主!
  只可惜,奕将军被朝廷离间,去了冀州。只看今年的幽并之战,会成如何模样了。一想到肩头重任,温峤的身板就挺得更直了。昂扬少年,又有哪个不愿建功立业呢?
  元会依照循例,在献贺之后,又办了官宴,一直到傍晚才宣告结束。不过外官见过之后,还有家臣小贺。
  “孩儿祝父亲身体康健,福寿延绵!”梁荣认认真真举起酒杯,为阿父贺寿。
  饶是累了一天,梁峰也露出了笑容:“荣儿也当岁岁安泰。”
  与官宴不同,所有前来的,都是称自己为“郎主”或是“主公”之人。只是今年,多了几个。
  “稚川,坊中出的探微镜,可有些用处?”梁峰侧身对葛洪道。
  就算不怎么擅长人迹关系,提到探微镜,葛洪还是双眼发亮:“这镜实在精妙,能观微小之物。我已同季恩观察了不少植被小虫。佛家须弥芥子之说,恐真有其事!”
  葛洪虽然跟在他身边已久,但是称他为主公,还是近来的事情。不过梁峰觉得,真正打动葛洪的,还是造化观的设立。这道观,可不同于怀恩寺,与其说是宗教场所,不如说是研究学府。不但继续了上党道观中研究,更是把“三生万物”这个想法,提到了至上的高度。
  在这里,生物学、化学、天文学、物理学,乃至医学研究,都将陆续开展。其实魏晋时,本就是探索发现的高峰。加之儒学式微,老庄兴盛,这样对“道”,对自然的研究,也成了更容易接受的事情。
  梁峰没有直接造出学派,而是把它们糅合进了宗教之中。道家思想,本就有探索世界的倾向,所以道家才热衷丹术,想用人力胜天。而魏晋,道教体系尚未彻底发展,若是把“大道”换一个面貌呢?
  而葛洪,正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一个开启自然科学大门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是葛洪从未想过的。更重要的是,他本以为使君信奉的是佛教,只是对丹术有些兴趣。谁曾想,梁峰对于造化观的定位,和怀恩寺截然不同。若是入此道者,亦可为官!
  这哪是尊佛?分明还是重道啊!
  有了千里镜、探微镜,有了这层出不穷的念头,有了代表生生造化之意的新道观。葛洪终于也低下头。他所求的东西,面前之人皆能实现。不论是救世、活人,还是求道。有明主相知如此,夫复何求?
  而若这人,能登上更高之位呢?
  因为这些想法,葛洪甚至连释教都不那么抵触了。而须弥芥子的确认,更是让他生出几分感慨。原来世间万法,果有相通!
  见葛洪入了迷,想要仔细讨论。段钦笑着打断:“探微镜还是其次,今年府中锻出了百口宿铁刀,更胜百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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