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 作者:JAU(下)【完结】(18)

2019-06-21  作者|标签:JAU 强强 年下

  叫这地方宅子,因为这确实是陶家祖上传下来的,原先门头上还挂着块匾,上书“陶宅”,后来破四旧被人抢下来砸了,再后来宅子还回来了,因为牌匾挂着影响不好,也就没了。门口的石狮子还在,两个小的,跟小孩儿一般高。门上红漆掉的差不多了,看去就是褐色,门环嵌在两个凶神恶煞的铜质鬼脸里,推开门便是院子。一颗杨梅树首先做迎,一条小路通进屋子,路西侧种些小青菜,东边还搭了个架,种些丝瓜,作为点缀,还有一片小花丛,养着月季和海棠。屋子里也十分简朴,除了电器,都是木制家具,陶一粟在沙发上也不能蹦,只好规矩地坐着。房屋后面有个小屋子,那是他爷爷的工作间,里面放着许多古籍,复刻的都堆在架子上,有几本真迹也随意地摞在一起,从未估过价,大多是传下来的。陶爷爷早年在京工艺美术院学习,并一度留京任教,年岁益长,思乡愈切,携一妻一子归家,并在当地美术学院任职,陶爷爷的夫人是历史博物馆的鉴定专家。陶家老人都是踏实朴素的读书人,偏偏他们儿子不安分。

  陶翊箜是个安灼拉式的人物,相信“比英雄更伟大的是自由”,看不上他父母消极的态度,书读多了,新式朋友也交得多,离家出走就跑的远了。虽说远行的目的是为了追求政治理想,追没追到不好说,身家大事倒是解决顺利,娶妻生子,妻子是在一场游/行中认识的,后来常常遇到,理想一拍即合。按照陶家的族谱,陶一粟不该叫陶一粟,但是陶翊箜从来没喜欢过自己文绉绉的名字,也不喜欢这传下来的规矩。这次带陶一粟回来,也是第一次给父母介绍自己的妻儿。

  父子一见面寒暄不了两句话就冷场,紧接着就争论起来。晚饭还没做好,桌边一父一子面前的茶,还徐徐冒着热气,陶爷爷往前靠,手里的折扇没有打开,正拿着柄竖在桌面上指点。陶翊箜最讨厌这个动作,一派老学究的古板气,腐朽之气铺天盖地。陶老爷子也看不上他儿子讲话乱挥胳膊,一有不满就给人眼白,浮躁轻佻,十分不耐的样子。

  陶一粟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看着他n_ain_ai拿个小盆剥花生。爸爸和爷爷的争吵声传过来。

  “捍卫王权的荣将,只是赢家的权狗。”

  “不谈执政的民主就是空中楼阁。”

  “你就没抓住重点。”

  “你就不懂本质。”

  陶一粟扭头皱着眉头听听,就转回脸,托着腮问他n_ain_ai:“他们在争什么啊?”

  陶妈妈摸摸他的头:“国家大事。”说完走去客厅。

  陶一粟没听懂,眨巴着眼:“很重要吗?”

  n_ain_ai抬起眼睛,和蔼地笑,捏捏他的小脸蛋,捏松故作忧愁的眉头:“天下没有什么比国家大事更不重要的事了。”

  n_ain_ai的哲学体系陶一粟就更不懂了。

  这次他爸妈回来,把他留在爷爷n_ain_ai家,自己因为工作的调动,可能要长期在外面跑,过几年再来接他。陶一粟哭了三场,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站在门口拉着n_ain_ai的手,看小汽车开走,心里倒也没多绝望,在他眼里,爷爷n_ain_ai比他父母平易近人多了。

  陶一粟自此过上小公子的生活。

  爷爷对念书抓得很严,陶一粟玩儿心又大。天热的时候,书房里就一台立地风扇转着头吹风,好在房子这侧被爬山虎遮满,似乎可以与烈日一较。陶一粟穿件背心和裤衩站在书房里练字,听见外面有人踢毽子砸窗户,陶一粟从纸上抬起眼,往外瞟一眼,看见几个小伙伴在外面招手,他再仔细看看爷爷。爷爷躺在竹椅上,慢慢摇晃,嘴里一吸,吸进一口气,一呼,亮出一声哨音。陶一粟踮着脚,凑过去看,果然睡熟了。他就把鞋一脱,拎着跑出去,跑到小路上看见浇花的n_ain_ai,愣在原地。n_ain_ai也看到他,但是装作没看见继续唱着小曲低下头拨弄枝叶,陶一粟满脸笑容,穿着白袜子踏在小石头路上“噔噔噔”跑出门去。

  陶一粟上初中以后就更难管了,爷爷家任何交通工具都没有,出入全靠走路。陶一粟磨了半天,终于买了一辆自行车,还遂了他的心意,为了装酷吸引眼球,买了一辆类似山地车的自行车,那时候还挺新潮。但是他那辆,虽然能调速,做得很像,其实不是专业山地车。可是陶一粟也丧失了带小姑娘上下学的特权,因为没后座。

  陶一粟和他的小伙伴放学早就去河边扑蜻蜓,一到黄昏桥边就聚着一群蜻蜓,少年少女们举着网兜跑来跑去,去捉蜻蜓。陶一粟抓到一只就满足了,把蜻蜓放到手上,拿手指戳戳它的肚子,蜻蜓扑棱两下,就倒在他手里。陶一粟轻轻碰它的翅膀,觉得这蜻蜓撒娇就像自己想买车一样,往地上躺。发现蜻蜓死的时候陶一粟有点慌,先是抬头看他的小伙伴,他们都在远处嬉笑打闹,没注意到这里。陶一粟手心出汗,觉得自己谋杀了活物,一手托着尸体,一手挖坑,想把他埋掉。一个男生跑过来,两手压在他肩膀上:“你在干嘛呢?”

  陶一粟连头都不转:“埋蜻蜓。”

  “咦——”男生长长地揶揄了一声,拿膝盖顶了顶陶一粟的背,“像个女生一样。”然后冲后面的小伙伴喊,“快来看陶一粟给蜻蜓办葬礼啦!”

  嬉笑声马上聚过来,陶一粟手一抖,把蜻蜓扔到了地上,抿抿嘴站起来,拍了一下刚才的男生:“我逗你们玩儿呢。”

  赶过来的孩子们没有好戏可瞧,站在一起打趣了几句就各自推车回家。走的时候陶一粟还看了一眼,但在一地Cao中,没再看见尸体。

  陶一粟心事重重,总觉得不舒服,写在脸上,引来爷爷n_ain_ai在意。n_ain_ai摸他的头,问他怎么了,陶一粟就一五一十全讲了,尽管没什么大事,陶一粟心思却沉甸甸的。

  晚上陶一粟在楼上写作业,喝多了水,下楼上厕所,听见爷爷n_ain_ai在厨房里边洗碗边聊天。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心思太细了?”这是n_ain_ai的声音。

  “是啊,男孩这样可不好,他都十二了,总不能整天这么小心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孩子心思细腻,又敏感,将来很容易受伤的。”

  “行了行了,男子汉这么腻腻歪歪怎么行。我看都是你宠的。”

  “我宠的?我还没说你脾气犟得像个驴,火气一上跟谁都甩脸。就说上次,你不帮忙作画也就算了,还骂人家暴发户,捧臭脚,把人带来的礼物都当人面砸了,哪有人这么办事的。什么意思嘛。”

  “我做错了吗?他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心思又y-in,离他远点总没错。不过话说回来,陶陶是不是因为没在父母身边才这样……”

  陶一粟后面的就没再听,他走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自己错了,可是又不知道具体错在哪里,于是决定从一句话改。

  做个男子汉。

  第二天陶一粟就开始读岳飞和文天祥,练字也不练楷体了,开始学Cao书,早上起床就去跑步,烈日里游泳晒黑,不挑食,喝牛n_ai,吃蛋清,看电视不能哭,跟朋友扳手腕不能输,日记也不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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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一粟跑步回来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是爷爷的学生们。陶一粟规矩地问了好,叔叔们拉着他坐下,说他已经长成了大人了。

  陶一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现在比同龄人都要高,肤色也黑,头发剃得短短只有一茬,再加上脸型长得硬朗,看起来跟柔弱完全不搭边。

  “一粟刚来的时候我见过,”一位叔叔边打量边说,“那时候白白净净的哈,现在直接就拔起来了。”

  “就这两年吧,”另一位叔叔接过话,“变化是挺大的,这哪还像个书生啊。”

  有一位阿姨c-h-a话进来:“你这可就不对了,谁说书生就得弱不禁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啊。那些运筹帷幄的志士,个个下马指点江山,上马开疆拓土。纵是王守仁体弱,也能百步穿杨,平定流寇。”

  前一位叔叔不甘示弱地重新接话:“所以啊,以英雄来比人,这不就是兜售成功学的新方式吗?我以为我国已开智到不需这些东西了。”

  他们一开始讨论,陶一粟就偷偷跑上楼去,他在楼上养了只仓鼠,傻得要命,总是不知道怎么从滚轮跑圈上跳下来,陶一粟极其担心没人管他会跑死。

  陶一粟十五岁那年,正因为偷舔没发好的南瓜面被n_ain_ai罚去擦门口的石狮子。他擦完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爷爷的收音机声音开得特别大,坐门口也能听见武松上山去了。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慢慢驶来,陶一粟盯着车牌,停稳,车门打开,走出一男一女。

  啊。

  那男女看见他也愣住,女的反应快一点,上来扶着他的肩膀:“陶陶?”

  陶一粟慢慢点点头:“嗯……妈?”

  这次来是接他走的。

  陶一粟发了好大一通火,他根本不想走,他在这里住得舒坦,也非常爱爷爷n_ain_ai。但是家里好像没有人在听他讲话。最后陶一粟哭了,他拉着n_ain_ai的手说不想走,他这一哭,n_ain_ai也哭了,陶一粟立马就慌了,不敢再哭,也不敢再闹。

  爸爸妈妈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领着陶一粟一步三回头地离家。爷爷给陶一粟收拾了一大包行李,把他没看完的书也装进去,本想塞套文房四宝,塞不下。n_ain_ai提了一篮子吃的,还有几套衣服。老两口搬家似地往车里搬东西,直到陶翊箜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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