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弃
萧四无在看天色,尤离貌似淡定地垂着头,偷窥着小窗外的雪色,欲言又止,终究是沉默。
傅红雪道:“不停一晚?”
萧四无道:“我讨厌秦川,连夜去徐海。不停。”
万奔却勒住了马。
此地是玉匣关附近,风中有梅花香气。尤离惊疑地感受马车停下,萧四无缓缓道:“江熙来近日每晚都在醉白池练剑。”
尤离期盼的眼神如期而至,萧四无道:“你可以过去看一眼——这里离万里杀分舵太近,你知道分寸,不能耽误太久。”
尤离已掀开车帘,萧四无的声音追在后面,“你还会回来?”
尤离道:“自然。”
傅红雪悲悯地看着他,“快去快回。”
萧四无盯着人消失在风雪里,他是嫉妒的,他终有了合欢的同感,还是忍不住探头唤了万奔——
“去远远跟着。”
傅红雪看着他y-in沉的脸色,竟然有些怜悯。萧四无察觉他的神色,不悦道:“不要这样看着我。”
傅红雪道:“你不该也淌这趟浑水的。”
萧四无深吸了一口气,“原不该让他去的,但是……呵,反正这种日子不会太久了。”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注1)
尤离当然是要回来的,因为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已经见到了江熙来,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也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听了他想听到的,更听到了他不想听到的。
江熙来也没有再生气地质问他什么。心脉抽痛加剧,同心蛊在为重遇旧主而激动,江熙来见他捂着心口喘气——
“你怎么了?”
尤离立刻作笑,“没什么,我路过这里……所以……”
江熙来怔怔问:“你不抱抱我吗?”
尤离低眸迟疑,“我怕脏了你……”
江熙来突然很后悔,他说了很过分的话,做了很过分的事。
然后又有了怎样不痛不痒的对话,江熙来已记不清,直到他上前两步主动拥抱了尤离。
尤离感觉到白色绒毛在他下颚s_ao动,面前全是太白剑客的清冷气息,他又觉得他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江熙来给他一个拥抱,他就可以坚持下去。
江熙来的右手恢复了一些,搭在肩上依旧没有力道,却如狠狠一爪抓在尤离心头。
然方才他和独孤若虚的谈话尤离已听见。他追上来拦住江熙来也只因刚刚独孤若虚一句话——
江熙来的师兄收剑,看着他冰冷的眼神道:“忘了他罢,你的剑还在。”
尤离不甘心,甚至想杀了说这话的人——他承受这些煎熬折磨也要记住的,怎么能有人,劝江熙来去忘了?!
江熙来的心跳在他胸前,他无比不安无比紧张,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不敢亲口问他:你想把我忘了吗?
然江熙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对不起。”
尤离立刻想开口,想像以前那样回答他:不是你的错,不需要你说对不起。
我无论如何都可以原谅你。
你可不可以因此原谅我?
可是江熙来很快继续道:“你把我忘了罢。”
尤离猛地一把推开了他。
“你刚才说什么?”
江熙来悲极生笑,“我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对不起。”
“你把我忘了罢。”
好像有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掉了,就如翻山越岭,以为黎明就在山的那头,步过荆棘,看到的却是更深重的黑暗,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更遑论黎明。
忘了——
这两个字在如今的尤离听来简直是催命的符咒。
尤离摇头,“你不知道你自己说了什么……你永远不知道——”
他孤注一掷的决绝之色在眼,“你还在生气?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女人——杀了那个孩子,可以吗?”
这样残忍冷血的话,其实说起来毫不费力,他也真的可以做到——即使是现在就去杀了萧四无!只要江熙来一句话,他立刻就去做!
江熙来听完惶然不已,“那是你的孩子!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尤离困惑,“对啊,虎毒不食子……可是你要怎么才能消气?!”
这是不是和殇言一样,都是不可逆的惨剧,无法挽回,只能等死了?!
江熙来道:“我不生气了,我也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深知尤离最憎惧什么,却还在东越做了那样的事情,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他也真的做不到葬送苏沐瑶的一生来报复尤离,他是真心道歉。
尤离听得一线希望,“没有!你没做错,既然你不生气了,我……我不回去了,你的伤有希望治好的,你跟我走好不好?”
江熙来摇头,“阿离,你生来无父无母,你该知道这样的孩子多可怜,你是要当父亲的人了。”他抬起右手,“至于这个,也是报应,你别自责。”
尤离惶恐,“所以你的意思是?”
江熙来道:“女人怀胎十月很辛苦,你没有的就该加倍补偿你的孩子,不要叫他重蹈覆辙。”
尤离痴痴地问:“所以你不要我了?”
江熙来沉默,尤离恳切道:“熙来,我不要那个孩子了,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只要——”
他说过的,他会一直在!他明明答应了不会离开他,就算他做错了事情,说过的话也不能反悔不是吗?
江熙来凄然道:“尤离,我若是能允许你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你当初就不会喜欢我了。”
尤离语塞,江熙来若也是这般冷绝的人,他的确不会喜欢上他。所以真的没有办法了。
江熙来已道:“孩子是无辜的,你有你的孩子,把江熙来忘了罢。”
对面的人退着步子踉跄,“江熙来……你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自私一点,不要管别人——”
江熙来悲然道:“那不是别人,他流着你的血,一定长得跟你很像……”
尤离凶狠在目——
“闭嘴!”